文/远穆
1.
大学时,和浩子订下了一个五年之约,毕业后要各自去往心中向往的城市,用五年的时间来实现梦想。
毕业那年,我留在了上海,他去了北京。
如今时间一晃而过,当时的傲气憧憬已然被现实生活吞没,取而代之是不知疲惫的四处奔波,目的很简单,只想用尽力气的留在这个城市,我和他,谁也不想失约。所以依仗着那个约定坚持到了现在,即便过程艰难,好在等到了结果。就在最近,我收到了一家公司发来的OFFER,这家公司,是我来这个城市时给自己定的最终目标。
我还记得第一次去面试的时候是三年前的夏天,拥堵的城市公交将我困在了这个城市纵横摆布的夹缝中,让我难以挣脱。当我到达面试地点时,面试已经结束了,也因为这样,我一等就是三年的时间。这之中,也做了几份工作,先不论工作性质,光是因为起早贪黑这样的工作机制就让我难以忍受。的确,生活让我难逃束缚,但我仍旧在义无反顾的抵抗,不曾向它认输。我之前听过这样的一句话:“人一旦向现实交枪缴械,就注定再无翻身的可能。”可能是因为我对这句话在字面上的理解太过深刻,所以,我从不敢轻易地尝试融入那种麻木不堪城市涡流中,即便需要走走停停,不断的更换工作和住所,也好上在两点一线中反反复复的徘徊,那种机械式的重复,想想都让人后怕。
这也便是我宁愿选择艰难的在社会少数人的不认同里挣扎,也不想成为所谓“普通人”的一份子。我不知道这个煎熬的时间需要多久,或许我根本没有自信,消沉导致了别人开始在意我的偏执,他们将这种无意义的等待定义为在虚度时光,而我也开始越发的怀疑自己,也曾在失意,消弭的时候问过自己,是否还要坚持下去?
但最后,我顽固的偏执还是支撑着我坚持了下去,在收到公司OFFER的那一刻,我想起了浩子。梦想实现的那一瞬间,情绪虚无缥缈,像是游离在梦境和现实之间的游魂。激动和喜悦冲进头脑,人下意识便会努力保持克制,洋装冷静,但奈何还是按耐不住心中的亢奋,有甚者,甚至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臂上,来鉴别意识已经无法区分出来的现实。除了这些让人匪夷所思的行为之外,另一件必须做的事情就是和珍惜的人分享这份难忘的喜悦。我拿起手机,找到了浩子的电话,我十分着急地想告诉他,属于我自己的人生真正的开始了。
电话拨通后,一阵盲音浇灭了我当下无法克制的冲动。浩子挂了电话,我拿起手机,下午三点半,也许他正在焦头烂额的工作。浩子现在在北京当着一名编剧,我还记得大学时,浩子告诉我,他的梦想是当一个电影人,拍属于自己青春的电影,他想将自己青春学生时代的记忆用电影的方式来重新保存,而并非只是在难过失意时才会从大脑里丝丝抽离出那种物是人非的哀伤情绪。他说,或许重新再来一次,人生才能够完整。可是人无法让时光倒流,只能在虚拟构建起来的世界框架重头开始。北京是他的渴望,也是他想要扎根发芽的地方。只有在北京,他才能获得这样的能力,才有构建虚拟世界的机会。那时我调侃着他说,那你成名以后,我就来演你的电影的男主角。他听完乐呵了半天,傻乎乎地说:“如果真的这样,那就太好了。”
“如果真的这样,那就太好了”这是浩子最爱说的一句话。
大学毕业的同学会,一群相处四年的同学坐在四张饭桌上,熟悉又陌生。说来惭愧,四年下来,有的人我连名字也叫不出来。后来,在班长的提议下,我们开始重新做起了自我介绍。每一个人都醉醺醺,眼红红。和第一次介绍自己不一样,他们都不再矜持,大声爽朗的介绍着自己,有些平时害羞矜持的女生,也在那天暴露了自己隐藏了四年的女汉子本性。
终于轮到了我介绍自己,我情绪激动,双眼有些模糊,我站起来说:“大家好,我是周池,很高兴能和大家一起度过四年的大学时光,接下来的日子,请大家多多关照。”
然后我默默地低着头,想掩饰着脸上显露出的悲伤情绪。我不敢看其他人的神情,只记得边上有人在哭,是男生,也可能是女生。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这场饭局的气氛从欢笑的送别被重新赋予了浓重的悲情基调,大家渐渐沉默不语,很多事情人们已经心知肚明。此刻,一旁的浩子抢在其他人之前站了起来,他激动地看着所有人说:“大家好,我是张浩,能认识你们高兴,接下来的日子,还请大家多多关照。”他说完,大家都在鼓掌,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晚上,就像重新认识了好多人一样。
后来,我们在电话里聊起这件往事,也是感触颇深。那晚,大家都哭成了泪人。可能,那晚的再见,对于很多来说,就是真的再见了。“接下来的日子,请大家多多关照。”浩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如果真的这样,那就太好了。”他说。
2.
晚上,和身在同一城市的朋友小聚,他们从这个城市四处喧闹霓虹汇聚于此,只为衷心称赞一句:“苦心人,天不负,有志者,事竟成。”
今宵有酒今宵醉,下一次的相逢又不知在何处。每个人都在付出着自己的努力,都在忙碌着自己的人生,都在焦虑着自己的未来,都在感叹着自己的过去,只有当短暂放下这一切之后,我们才能相逢一处,把酒迎欢。然后又在次日的朝阳里,重新扮演那个奔波的角色。
我看到浩子发给我的短信,是在第二天的清晨,脑袋剧烈疼痛,这或许就是太过放纵的代价。
人总要学会收敛自己,不然就势必得接受的惩罚。可人又总爱明知故犯,等到一切为时已晚,又开始毫无意义的忏悔。就如同刚才因为自己双手无力而导致手机重重的砸在地上。
当我从冰冷的地板上捡起时,从屏幕四处蔓延的伤痕中,我看到了浩子发来的短信,他告诉我,他昨天见了一个小有名气的导演,答应可以将自己的剧本拍成电影,因为一直从下午商议到晚上,以至于他忘记了回我电话。
短信的最后,他说道:“恭喜你啊周池,终于进了那家公司,心想事成。当然,我的电影也有眉目啦,这个导演很看好我的剧本,到时候你要来当我的男主角啊。”
“当然,如果真的这样,那就太好了。”我回复他,用他最爱的一句话。
如今离开学校已有五年的时间,时光在我们的对岁月的缅怀中飞逝,但任凭它在快,也消磨不掉那些岁月最让人怀念的时光。
我曾经总是嘲笑浩子,觉得他天真无邪,自己傻,还总想要别人跟他一样傻。总把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情想的太美好。
大三时,我曾遭遇过一次挫败。那年学校校庆,请来了外省的专业老师要筹备一台现代舞舞剧,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在学校过人的资历,我争取到了男一这个位置。在之后的训练中,我刻苦用心,想要在正式演出的舞台上展现最好的自己。也可能就是因为太过用力,在临校庆的前一个星期的舞剧彩排上,在进行一个托举动作时,我从另一个舞者的身上摔了下来,当我被送进医院时,医生宣告我无缘正式演出。浩子听到消息后也赶了过来,他坐在病床旁试图安慰我,仿佛在唆使着一个人落魄的人。而我那一瞬间只是突然明白一个道理,有的时候生活的苦难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努力而离他而去。
我叫他快滚,那时的他在我眼里就好像一个事不关紧的旁观者,正在一旁说着那些无关紧要的风凉话,甚至像是在嘲笑一样。
但的确,后来我还是错了。生活的苦难虽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努力而离他而去,但它却时刻潜伏在每个人的身边,随时都可能降临,既然这样,还不如乐观一点。每当我在城市的生活中失意,煎熬时,我就会想起浩子当年对我说的那些话,如今回味起来,也不是毫无道理。人与其选择直面黑暗残酷的现实,还不如偶尔学会装疯卖傻来的逍遥自在。
3.
每个人的一生中终究夹杂着无数的烦恼。很多人将自己的烦恼化为动力,在人生的道理上高速航行;而有些人却别自己烦恼困在原地,此生都被囚禁在那里。当一个人没有烦恼的时候,那说明,他已经“死”了。
来到了心中的向往的公司,却发现生活远非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充实和自由。因为工作的原因,经常被派遣到各地出差,虽然没有了朝九晚五,却不知何时开始,失去了归宿感。大年三十,母亲给我打来电话,那时我正在国外,我强忍着思念的悲痛告诉母亲自己过得很好,却仍在挂掉电话后失声痛哭。从来没有一次,这么想家。
我接到浩子的电话是回国的第二天,他告诉我,剧本已经商谈妥善,接下来就要正式开机了。
我看了一下时间,那天是3月2号,再过三个月,我们的五年之约就正式到期了。好在,他没有食言。
向公司请了假,立马启程坐上去北京的飞机,那天,上海的雾很大,飞机航班延误到了晚上。
3个小时后,我见到浩子,他已经完全变了样。至少,跟这些年我想象中在电话里与我交谈的那个人有很大的差别。
4.
我们见面以后聊得话题几乎离不开他的电影,不时还双手来回比划,用尽办法的向我描绘那虚拟世界里硕大的框架。如今他已然具备起这样的能力,回溯以前,他的梦想是那么遥不可及,终将实现的这一天即将到来,还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浩子的电影在第三年的春天正式上映了。因为曾经许下的承诺,因为我们之间的五年之约。我回上海辞去了工作,将身心投入到了电影的拍摄中。
浩子是这部电影的副导演兼编剧,虽然他一再向总导演要求,但出于对票房的考虑,电影男主由一线演员出演,而我,作为原角色的现实人物,也成功的在这部电影里留下了自己的身影。
电影上映后,获得了巨大的反响。浩子也因为这部电影的成功而收到业内很多专业人士的赏识,前景一片光明,而我,也选择留在了北京,开始了新的人生。
那一年,我们在同一个城市,浩子遵守了约定,我也没有食言,出现在了他的电影里。
如果真的这样,那就太好了。
就像浩子最喜欢说的那句话一样:“如果真的这样,那就太好了。”
5.
15年的北京,早春异常的寒冷。那场大雾,在冥冥之中,改变的不只是飞机的起飞时间,也改变了两个人的人生。
那天我到北京,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两点,在首都机场,我永远也没能等到他。我只记得那天非常的冷,第二早上北京就下起了雪,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令人恐怖的白色中。
不知道怎么的,我浑浑噩噩的出现在了浩子的葬礼上。我静静地望着他,他睡得的很平静,五年没见,他真的变了,比以前瘦了好多。
那天,我在他的葬礼上看到了好多故人,那些我刚认识就失去的人,那些我一直以为此生在也不会再见的人。我怎么也没想到,下一次重逢,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后来,我终于知道,来机场接我那天晚上,他为了赴约,在拥堵的道路上来回的超车,最终,与道路对面的货车相撞。而那时,我正在几万里的高空上不安的醒来。
浩子的葬礼结束后,我找到了他的朋友,问及剧本的事情,他们告诉我,那个导演是个骗子,他许诺会将浩子的剧本拍成电影,前提是要缴纳高昂的费用,用于拍摄成本和设备维护,他们原本打算等着浩子的葬礼结束后去要回剧本和之前缴纳的资金,但是现在,已经找不到那个所谓的导演了。之前留下的电话已经无法拨通,那个曾经的公司也早已人去楼空。
那一瞬间,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浩子食言了,他的梦想压根儿就没有实现。不过也无所谓了,他现在已经不会再有梦想破灭的绝望和烦恼了。
6.
我从睡梦中醒来,已经在回程的飞机上。
我真想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在我惊醒来之后。
浩子依旧还能在北京追寻着他的电影梦,而我,也开始渐渐适应四处辗转的生活。
我们谁也没有去赴那个五年之约,我们依旧还在为生活和梦想奔波。
如果真的这样,那就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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