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

大二那年暑假，她从大连飞去浙江看望朋友。

因为第一次去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她又胆小，所以央求我同行，我是浙江人，熟门熟路。我们先飞上海然后坐高铁，一路上，她犹犹豫豫看我又转头看我再转头，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再粗心也看出来了。

我问她，怎么了？

她转瞬就脸红了，其实我是去看对象的。

我猜到了，不然跑那么远干嘛。我会把你安全送到的啦。我笑笑，想宽慰她。

她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对象是我女朋友。

啊？我是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的。真好。我说。

这是她们的故事，一半是那天在路上，她一点一滴告诉我的，一脸甜蜜；一半是后来，我陪她一起经历的，多得是伤心的时候。

认识她之前，她从来都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一件那么盛大的事。

初中懵懂，身边早有人开始恋爱，俗气地早恋，她不过是翻翻白眼一脸鄙夷。朋友们课间聚在一起，也会讨论某某某又帅又聪明，某某某考了年级第一。彼时女孩子们心目中，大概都有一个暗恋亦或是明恋的白马王子吧，她却只是觉得毫无意义并且恹气。不过，虽然没有浪费时间在恋爱这件事上，她也没有花心思在学习上。

平平的成绩到了一所平平的高中，不过是持续重复初中的人生罢了，她抱着这样轻浮的不屑和不负责任，心不在焉地来的了那个班级，那个人身边，现在细想，一切仿佛命中注定的。

故事应当有开头、中间和结尾。可她想不起来她们是怎么熟络的了，是谁先跟谁借的作业抄？是谁先跟谁自来熟？记忆里只有心动的那一刻了。烈日高照的晴空万里，高一时初来乍到的她，陌生的同学，还有体育课上让大家找搭档轮流背着跑操场的黑胖的老师，那时候她个子实在太高，女生们都怯了，没有搭档，她默默地杵在那儿，不记得是没心没肺还是在害怕，直到她帅气地降临，一头细碎的短发，一脸倔强地仰头看她，我背你，她说。她只是好笑地看着这个只到自己肩膀高的小姑娘，心想，虽然你打扮比较中性可能把自己当男生了，可是差距还是在的。即使一点也不相信她还是小小地感动了一把，总算有个小祖宗给自己解围了。

可能就是后来这个小矮子背着她跑了800米，而她在她背上看着满头大汗面红耳赤的她听着那呼哧呼哧的喘气声的时候心动的；也可能当小矮子站在她面前倨傲地说我背你的时候她就已经心动了。只是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会喜欢上一个女孩。她实在是没想到，会喜欢得那么热烈。

虽然没有一个齐整的开头，故事似乎也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展下去了。

那以后，她没敢再小看这个小矮子。她喜欢叫她小矮子，一开始是好笑，后来是因为只有她一个人敢这么叫，显得更亲近。如今想来，她是不是那时候就存了一种图谋不轨的心思。书上说，名字是个咒。

小矮子真的很豪爽大气，身边聚集了一堆朋友。她的朋友也都慢慢地成了小矮子的朋友，理所应当地，她们的交集就多了起来，再加上，小矮子不喜欢写作业，后来总拿她的抄，她是心甘情愿的，可小矮子还是会想着法子补偿她，给她带早饭，给她买礼物，一起去场看电影等等。渐渐地，她们竟有点离不开彼此了。

不过，她绝没有往其他方面想，她们都跟家里介绍对方，我闺蜜。

两家人联系也热络了起来，甚至过年过节也一起吃个饭了。

如果没有那个晚上，她们可能就是以两个好朋友的身份手拉手过了一辈子了，当然也可能不是。缘分来得那么迅速又那么奇妙。

那晚她们一拨人去给朋友庆祝生日，大家都很兴奋，有人手舞足蹈打翻了杯子，不管不顾了，她起身到厨房拿抹布，却没想到，小矮子也来了，从背后抱住她。我喜欢你，她说。

不是朋友的喜欢。就算你可能会反感，我也要说了，真的很讨厌有人烂俗地给你写情书，我怕你答应那个男生。我也嫉妒。我是不是同性恋我不知道，以前不知道，现在觉得可能是，因为我喜欢你，和对朋友们的喜欢不一样。

这么听完，看小矮子面无表情的样子，她倒是脸红发烫了，有点埋怨又有点如释重负，暗叹，幸好不是单相思。她是在那一瞬间突然开窍了。那之前她从未想过她们两除了闺蜜以外的其他身份，可是，就在那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自己的心，两个人的关系。

那一天从此便是她们在一起的纪念日了。

日子越到后来，她更是被宠得无法无天。小矮子心细如尘，连她习惯什么时候喝水都一清二楚并且周到地准备好。也有吵架的时候，一般都是小矮子低头认错，她脾气不好又倔，哪里肯有半点退让。

本来高三那年她们都商量好了，两个人一起考到南方的大学，躲过家里人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不要再惧别人的眼光了。只是，总不能事事完美，她考差了，小矮子超常发挥，这一下，一个在南方一个在北方，相距了大半个中国。说实话，她不怕异地恋感情淡了，她是怕自己思念太深。

幸而再忙她们都每天通电话，有啥事都还是互通有无。

可是在一起四年，到底还是分手了。不是不爱了，只是太累了。她们的爱情看不到结果，她承担不起了。

她们出去玩，没办法像别的情侣一样坦然地接吻；她们的同学，有知道了以后跑来恶狠狠地说“恶心人”的；她们的父母，曾经在饭桌上义正言辞地表达过反对同性恋，而两个人都是独生女，传统来说，也是要传宗接代的。她妈妈甚至已经开始催了。

她们遮遮掩掩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又遇到了好多嘲讽和异样的眼神，大风大浪都坚持下来了却还是说出了分手。有时候，她觉得，好的爱情可能不怕狂风暴雨，却是被一天一天不顺心的小事磨得支离破碎。

小矮子打电话来说，我会和一个家里人都满意的人结婚的。

我也会的，她说，半是赌气。

那之后又藕断丝连了很久。她没忍住半夜打电话给她，两个人凄凉地一起哭。在一起的时候哭，不在一起了还是哭，女人还真是水做的。她跟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哭笑不得地笑出了声。

很久之后现在的她，一个人兢兢业业准备着毕业。也会大声灿烂地笑，我却觉得，总有些空洞不够明媚。这场恋爱，她大概精疲力尽了，可遇到，也是三生有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