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彭淑萍带着女儿先去了一趟文文叔家,在那儿和文文叔说了几句话,然后,才抱着女儿进了村长家大门。这一回,她是空手来的。
村长媳妇一看,脸上的肥肉就顺着腮帮子垂下去,本来就不和善的面目更难看几分,招呼都不打,胖腰一扭进了灶房,不知道在灶房里头弄啥了,不一会儿,院子里乌烟瘴气的。
村长看看彭淑萍,觉得她今儿比前几回都好看,趁她不注意,用猥琐的目光在她周身上下荡了几个来回,然后两眼一眯,问:“侄媳妇,今儿打扮这么漂亮,是走亲戚去了?”
彭淑萍抿嘴一笑,把李怡往地上一放,示意她到茶几那边吃糖去,自己则一抬腿,侧身坐到炕沿上。
灶房里传来“咣”的一声,不知道出了啥事,村长当没听见,彭淑萍便也把视线调回来,她用手将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坦然地笑着看村长,“村长,我家庄基这事到底啥时能批嘛?我都来第四回了,你再不批,你家的门槛都要被我踏平了。你看,我婶儿都不高兴我来。”
村长点着一锅烟,吞云吐雾,不吭声。李怡却对村长家的电视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在房里摸摸走走,摸摸走走绕着圈子,最终停在那个小小的黑匣子跟前,她把手指头咬在嘴里,歪头瞧那电视。
“怡怡,拧那个黑疙瘩,”彭淑萍鼓励女儿,李怡转头看她,“对,就是那个黑疙瘩,拧。”李怡的手刚挨上开关,村长开口了。
“你咋还是个自来熟?真把自己不当外人呐。”他把烟锅在炕沿嗑嗑,语气里不高兴。
“那我有啥办法呢?你不给我批庄子,我只好把这儿当家了,你一天不批,我就来一天,一礼拜不批,我就来一礼拜……怡怡,大胆拧,这样,”她对女儿做个逆时针拧的手势,“里头有《聪明的一休》呢,格叽格叽格叽格叽格叽格叽——”
“行了行了,我说八回了,你回去等消息,这事不是我一人能说了算的——”
彭淑萍信他的鬼话才怪,出门前,她就拿定主意,今儿无论如何,都得把事情办成。
她从窗户看到村长媳妇双手端着啥东西,正用脚踢灶房门帘子,人马上就要出来,她忙忙起身,靠近村长,说:“叔,您看我诚心诚意求您的份上,就把我家的申请给批了吧。”说话同时,她把身子俯下去,拿起旁边的火柴,快速抽出一根擦燃,“叔,我也不知道您缺啥,我家那些破烂您也看不上,那我给您上袋烟吧。”
全程不过几秒,火“噗”一下冒出来时,村长根本没有防备,彭淑萍有意抬了一下手,手上的火苗一下子把村长前额的一撮头发烧着了,发出一股臭味,他下意识抬手向外一挡,彭淑萍就势往下一倒,与此同时,她的左手扒拉掉了放在炕沿的茶壶。
茶壶里是一壶热水,一下子全浇到她身上,她惊叫一声,忙用手扯前襟衣裳。
门口暴出一声怒喝:你俩干啥呢?”。
02
村长媳妇是个肥婆娘,中气十足,她这一声,震得门框都抖了几抖。李怡吓得立马嘚嘚嘚跑到母亲身边,害怕的紧紧抱住母亲。
彭淑萍人仍在地上,她没想到茶壶里的水这么烫,早知道就穿厚一点了,把他家家的,咝——真疼。
她一手扶地,一手搂住女儿,挣扎起身,将将起来,身后却被人大力一扯,又跌了个跟头,等她踉跄着站稳,“啪啪”两声,村长的脸上被人狠狠扇了两耳光。
“我把你这挨千刀的,晴天白日,你俩就敢在屋里干这勾当,你、你真是臭不要脸!”转身又骂彭淑萍,“看你这不正经的骚样子,大白天的,你想勾引谁?我呸!!“
李怡紧紧抱住母亲,把头埋进母亲怀里,小身子吓得瑟瑟发抖。
院门“吱吜——”响了一声,又有人进来。彭淑萍扫了一下墙上的钟,时间刚刚好。
进来的是文文叔和一个村委会干部,文文叔进院子就叫:“村长,棋摊摆好了吧,快快快,我今儿把忠信也叫来了,你俩高手下几盘,让我学两招。”
村长想说别进来,只说出个“别”,那俩人已经进了门。文文叔走在前面,抬头看到屋内的场景,笑声像被掐住脖子的鸡,戛然而止。
03
这个现场不由人不产生怀疑,不由人不联想。
村长手捂着脸,人半倒在炕上;地上是碎茶壶,热水还在冒气;炕边站着村长膀大腰圆的肥婆娘,一脸凶狠的表情;墙角,彭淑萍搂着孩子,抖抖缩缩,她的一只手紧紧拢住胸前,那里有一大滩水渍。
竞争对手的眼珠子在三人之间咕噜噜打了几个来回,脑子里马上有了一出风流大戏。
第二天,关于“村长意图猥亵上门要庄子的可怜弱妇幼女、却被媳妇捉了现形”的花边新闻在街头巷尾传唱。据说,被抓现形的那天晚上,村长家的灯亮了一整夜,十几米外都听见他媳妇的河东狮吼,为这个村的风流历史剧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柳娥娥差点气疯,当时就要去和村长拼命。我们只是想要个庄基,兴发去你不理;淑萍去,前三回,你连个屁都不放,好家伙,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咋!欺负我老李家劳力不行!
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老李家人再不行,我老婆子今儿也跟你拼了!豁出去那庄基我们不要了,咱到村委会好好说道说道。让乡党们评评理;村上不行,咱到镇上,到县上,我不信没有说理的地方!你这种人还想连任村长!呸!你等着!
04
李兴发死死把住院门,任他妈在院子里又跳又骂,就是不给开门。
彭淑萍这会儿不好出面,她捂着女儿的耳朵,躲在后院。
花边新闻在柳娥娥的表现中得到侧面证实,新一波流言很快又流传出去。
正常情况,村长一届任期三年,明年又是选举年。不否认,他在任的这几年,是拉拢了一些人,但细究起来,得罪的人也不少。其中就有跃跃欲试,想和他争一争的那个强敌对手。
真是老天爷送的好理由,不好好利用就是蠢蛋!事件在那个人的暗中推波助澜下,终成不可阻挡之势。
村委会都是群众选出来的,何况村长!群众选咱们为了啥?不就是让咱们好好为群众服务嘛!急群众所急,想群众所想。既然你三番五次不批他家庄子,想必是有不违法违规之处,来,咱们开个会合议合议,看他家的庄子,到底该不该批!
嗯,这申请写得蛮有水平嘛,有理有据,合法合规,完全符合要求嘛!批!为啥不批!
咔嚓,红章子一盖,再一登记,签个字摁个手印,发个新本本,一院新庄基到手了。
05
回过头来,咱继续说李家。
柳娥娥对儿媳妇采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谋取庄基非常不满意。
那天儿媳打扮出门时她就觉得不对劲,但万万没想到,她是这么个打算。早知道的话,她一万个拦住。
女人啊,名声最重要!庄基不给可以继续要,名声一旦坏了,想捡回来千难万难。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兴发和孩子想一想。
李兴发说他不介意。淑萍多聪明,她带着娃呢。娃就是证人。娃回来不是说了嘛,茶壶倒了,热水泼妈身上了,妈烫,弄衣裳。
婶婶为啥打伯伯?伯伯懒,不干活,还抽烟,臭。爸,你不干活时妈不是也经常说你?妈不是也讨厌你抽烟?李怡依偎在父亲怀里,睁着无辜的大眼睛。
李兴发瞎了般的盲目信任着妻子,柳娥娥看到儿子这副样子,除了叹气,啥话都懒得说了。
她虽然理解儿媳妇要庄基的迫切心情,但对她如此不计后果的做派非常不赞同。
文文说老嫂子你甭多心,淑萍在他家没发生啥事,这都是我们提前合计好的。他说你淑萍聪明得很,提前过来跟我通过气了,就是她点名让我叫上那人一块去的,还定了时间,要不然能那么巧!
文文是男人,他是从男人的角度、旁观者的角度评论淑萍的行事风格。对淑萍的大胆和泼辣,他是挺欣赏的。他说了,兴发本身懦弱,老嫂子虽有几分脾气,但年龄在这儿摆着呢,该有个人顶上来了。“要我说,淑萍这一闹,挺好!以后再有类似事,包括村委会,谁敢为难你们。”
柳娥娥的眼泪差点崩出来,幸亏天黑,别人看不见。她在心里啐了文文一口:换成你儿媳妇,看你笑不笑得出来。
不管怎么样,新庄基是到手了。彭淑萍无暇分心去想流言蜚语,兴发信她就行。她是和兴发过日子,又不和那些人过。
庄基一到手,她马上着手准备盖新房的事。定工程队、买材料、设计,事情多着呢。
婆婆怕是忘了,多等一天,就多一天的高利息。但这话,她对婆婆说不得,谁要付利息这事是她承诺的呢!
在村里住的这几年,她是把世事看得透透的了。社会在往前走,慢慢的,腰杆硬不硬,名声好不好,就不是看谁家儿子多、劳力美了,而是看钱、看权、看势。
钱、权、势,蹦一蹦,他们也就将将够着个“钱”字。
彭淑萍昂首挺胸,从村人们的议论声中穿过,面不改色,遇上熟人,还主动和对方打招呼。错不在她,所以,她不怵。
等新房起来,等她有了足够的钱,这些吃饱了撑的成天在背后议论她的人,总有一天,得仰头看她。
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金钱。自以为是的傻子们,你们懂吗?说闲话能说出钱说出房来吗?且说去吧,有你们服气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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