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劫

他第一次遇见她，是在桃花纷飞的时候。那天春日正好，她的笑如一朵最灿烂的桃花，轻轻的落在他的心头。

  彼时战乱连年，陈国的金戈铁马以势不可挡之势迅速吞并几个弱小的国家，他的父亲怕了，与其余几位诸侯国联合，将自己与其他几位世子借进京都学习之名送上了京都。可他们心里都清楚，自己不过是一个质子罢了。他的国家最为弱小，宫里的婢人也不把他放在眼里，指使他做这个做那个，他谨记父亲的话，拼命忍着。

  那时的他正在挑水，小小的肩膀上担着两只大木桶，他咬着牙撑着。一只风筝飞到他脚边，他吃力的放下木桶，捡起地上的风筝瞧了瞧，记得他以前也放过风筝啊，母亲尚在他身侧，父亲也陪着他嬉戏玩闹，可如今……物是人非么？

  庭院一角种了一树桃花，枝丫交错，顽皮的伸出宫墙，探了探，又继续向外伸展着，他就静静的站在桃花树下，出神的望着，喃喃自语：“你也觉得这宫廷寂寞，想去外面看看吗？”。

  少女的笑声就这么突兀的传入，惊落一地桃花，纷纷扬扬而下。他站在那片桃花下看着那女子小跑过来，朝他伸出洁白的手心，弯了弯眉眼，稚嫩的声音响起：“小哥哥，可以把风筝还给我吗？”

  他回过神，“哦”了一声，缓缓的把风筝交给她。

  她满意的拿过风筝，转身准备走，眼角瞥见身后的男孩正挑起两担水，那水桶比他还高，她蹙了蹙眉，招来两位宫人道：“你们去帮他把水挑回去。”

  两位宫人不敢怠慢，急忙过去一人拿起一只木桶走了。

  他愣了愣，她跑过来对他说：“小哥哥没事的，我让他们帮你送回去。”

  他弯身行了一礼：“多谢姑娘，只是不知姑娘名姓。”

  她笑起来，浅浅的酒窝挂在嘴角：

  “我叫舒窈。”

  舒窈。舒窈纠兮，劳心悄兮。那是陈国公主的名字。

  “原是公主殿下，恕在下唐突。”

  “父亲说有几位世子来京都学习，你就是其中之一吧？他们为什么让你干这个？”

  是啊，他是一国世子，为何在这做这些粗重活儿？

  见他沉默，她便不再追问，只是道：“以后他们若是为难你，来找我就好。”

  许是她发了话，自那日起，便再没有宫人敢对他怎样，他也轻松许多。

  她找他的次数越来越多，宫人看他的眼神也添了些许不明显的意味在里面，他尽量回避她，她却不以为意：“小哥哥，我喜欢跟你在一起，又何必去管他人？”

  她开始学些诗词歌赋了，他一有空便去藏书阁埋头苦读，她有不懂的也来寻他，他捏捏她的俏鼻子，嘟哝了句“真笨”后便开始给她讲。

  冬去春来，花开花落，经年流逝。当初的少年已高出她一个头，她也开始有了女儿家的羞涩和帝王家的高贵优雅，举止礼仪无可挑剔，她却一如既往的爱往他那儿跑，他提醒了她无数次，可她就是不改，他每次都败下阵来，揉揉她的头才作罢。

  在桃花漫天的春天，平静了几年的时局又开始动荡，各诸侯国蠢蠢欲动，可碍于世子在陈国手里，他们再折腾也不过是些小把戏。

  这宫墙里的日子还是那么安稳祥和，他在读孙子兵法，她就坐在一旁痴痴的望着他，望着他浓密的睫毛，漂亮的眼睛。他忍不住问：“你在看什么？”

  她理直气壮：“看你啊！”

他放下书，一把拉她入怀，她惊呼一声，柔软的身子跌进他坚实的胸膛，她悄悄看他一眼，看见他也瞧着自己，立刻红了脸，低下头去。

“你说，如若这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该有多好。”他叹了口气，抚摸着她的发。

  她慢慢环上他的腰身，良久，开口：“如若这天下太平，我就不会遇见你了。”顿了顿，“一定要离开吗？”

“嗯。”

“好，今晚我会安排好一切送你出宫，到关外自会有人接应你。”从其余几位世子陆续消失开始，她就知道终会有这么一天，但她所能做的，就是佑他平安。

  她把头埋在他的白衣里，闷声道，“你一定要回来接我。”

  “好，一定。”

待我金戈铁马，许你一世繁华。

桃花劫

一年后。

  陈国城破的那天，又是个桃花飘香的日子，宫人急急忙忙赶来通知，让她早些撤离，她却无动于衷，给宫人们散了些银两，让他们各自逃命。

  从她放走他的那刻开始，她就知道陈国最终会是什么下场，她看着外面庭院繁密的桃花，听着外面的兵器碰撞声，轻叹了声气道：“陈国气数已尽。小哥哥，你又让我刮目相看了。”

  她坐在梳妆镜前，细细打量着自己。半晌，拿起青黛和胭脂为自己画了最美的妆容，那是新嫁娘出嫁时的妆容，穿了早叫人做好的凤冠霞帔，一步一步走向城楼。

不用猜她都知道陈国国主和王后已仙去，宫人都逃命去了，昔日繁华热闹的宫里现已一片死寂，越往城楼走尸体越多，横七竖八，她却一片安静。

  她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远处的风景，看着昔日繁华的街头，看着桃花满天，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城楼下传来：

  “窈儿。”

  仅是两个字，就让她难以忘却。多久没听过他叫自己“窈儿”了？她也记不清了。

  她看着城楼下的少年剑眉星目，一身月白盔甲，白色的骏马温顺的臣服在他脚下。她一阵恍惚，犹记那时她说过，他娶她的时候一定要骑着白色的马来，还要穿着月白的盔甲，却被他敲了敲头。

  她朱唇轻启：“小哥哥，你穿月白盔甲真好看，比我想象中的还好看呢。”

  相比起她的平静，他却一阵慌乱，他怕她做傻事。天知道攻进宫里的时候他有多想找到她，被告知在城楼，他便急匆匆的赶过来了。

  “窈儿，先下来好不好？”

  她望向远方：“小哥哥，为什么要下去？你瞧这里的风景多好，像画一样。”说罢又自嘲一笑，“可惜，我再也看不到了。”

“窈儿你下来，小哥哥保证你一定会看见比这个还好看的景致。”

“小哥哥，一年前我放你走从来没有后悔过，因为我知道，你将来定是一位明君。答应我，替我守好这一片盛世江山，还天下百姓一个安稳的生活可好？”她看着他道。

  “窈儿你先下来。”

  “小哥哥，你看这江山如画，窈儿想去看看。”她紧紧的盯着他，想要把他的相貌刻进自己心里，良久，她在心里轻轻的说了句：“小哥哥，永别了。”

  故国已亡，双亲已驾鹤西去，属于陈的朝代已过去，作为一位亡国公主，她又怎能独活？只是，她放心不下他啊。

  她朝他弯了弯眉眼，一如多年前的那个桃花飞舞的庭院，俏皮的女孩和小小的男孩一见倾心，任时光流逝，永不消退。

他看着她着一袭嫁衣，绝美的妆容，像一朵桃花一般，从城楼上跳下，衣袂翻飞。

他闭了闭眼，半晌道：“窈儿，小哥哥答应你，将来定会做一位明君，替你守好这一片锦绣江山。”

而后，他在位三十余年，废暴刑，治河水，减徭役，百姓无不称其贤明。

  他坐在桃花树下，望着桃花笑起来，而后靠着桃花树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

窈儿，答应你的事，我都做到了。

若有来生，愿布衣荆钗，与你共话桑麻。

#苏瑾夏#

桃花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