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理事会（6）
“他是我的哥哥？”萨娜不可思议地问。
“是的。”
“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他也不来看我？”
“他一直很爱你，愿意为你做任何事。”诺兰温柔地回答。
“简直胡闹，你知道我现在的感觉是什么吗？我觉得我根本就是个傻子，如今我的年龄恐怕和你差不多大了，但是我却连个孩子都不如，对于过去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诺兰，你老实告诉我，我身上发生过什么事，今天，你最好再也不要瞒我。”萨娜语气严肃，声音微微颤抖。
诺兰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仿佛过了很久，他才开口，“有些事我以为费德南德会亲自告诉你。”
萨娜对这个说法很不满意，眼睛里布满血丝，“诺兰，你现在就告诉我真相。”
“真相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的。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你就当可怜一个没有记忆的女人，她不过是想要知道自己的过去，任何人都该有保留记忆的权力吧。”
“也许记忆也未必是真实的。”诺兰仿佛自言自语。“萨娜，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费德南德也爱你。我们不能看你受到伤害。我想我知道怎样做才能让理事会满意，让所有人都满意，但是这几个月来我迟迟下不了决心，都是因为我不想让你伤心。”
两人紧紧凝视对方，彼此心里都明白，很快一切将没有退路。萨娜点了点头，说，“不论有多伤心，我都愿意承受。”
“斯泰因的意图很明白，他要让世界里的人相信早在二十年前世界就诞生过新的生命，这对世界来说意义重大，斯泰因一心想要我承认他停留的世界无异于我们。RealX是可供人类生活的真实世界，那里既有死亡也有新生。十多年前RealX之所以吸引人，是因为它没有死亡，没有疾病，没有战争，人们认为那里的生活更美好，但是这个世界的进化超出了我们的想象，超出了费德南德的计算，他每天都忍受煎熬，却还要装作可以控制一切。但是有一点他至始至终都是正确的，捕捉者的干涉作用随着世界的发展越来越没有意义，RealX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像人类真实的世界，很快谁都不可能控制它。原本干涉和影响还能对世界的局部稳定产生一些作用，但自从斯泰因留在那里以后，任何变动都举步维艰并且收效甚微。费德南德和我都明白，斯泰因已经几乎胜利了。”
诺兰并没有显露出哀伤和仇恨，他很平静，对这个亲手带大的孩子他好像永远都不可能生气。
“我很想知道到底有没有完全美好的世界，也许那些用来囚禁犯人的世界才是美好的，日复一日相同的剧情，生命中的一天与一年无异，一年与一生相同。再也许那些没有RealX成熟，但人口数较低的世界仍有值得我们期待和想象的地方，至少它有美好的可能。斯泰因太聪明，他很小就明白掌控世界根本是痴人说梦，但他却在世界里掌控了我们。如今我们不得不反省这些年自己做的事，究竟是对还是错。
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我知道这也是唯一满足理事会命令的办法，他们已经足够宽容。五个月，哈金斯等了我五个月，就是为了看我和费德南德能拿出什么办法来，费德南德这段时间都没有露面，你们也很想知道原因吧。”诺兰露出微笑，很快又恢复严肃。
“他也在等我，等我承认自己曾经犯的错。里维斯，等我说完接下来的事，你要帮我一个忙，我要去世界找斯泰因或者哈茨，你在这里帮我保护萨娜，在我回来之前她不能离开这里。”
“萨娜，迪瓦雷奥不是你和维尔特尔的孩子，是你和我的孩子。”诺兰没有犹豫，字字清晰。
萨娜脸上露出痛苦，她的情绪被瞬间点燃，虽然看不清楚事态的真相，但她感到羞耻和疼痛，她想起看见利娅拉时也有类似的感受。
“你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爱上了维尔特尔，你疯狂爱上他，他也痴迷于你的美貌、善良和你的一切。”眼泪在诺兰眼中久久不愿离开，他压抑着声音，使它们听上去还保持着冷静。
“你爱他，你们在山顶见面，每一次任务你都想办法去山顶。一开始我以为你不过是想去教堂，当你告诉我要和他结婚，我当然不同意，暂且不说我们相爱在先，你也不可以抛弃营地留在那个牧师身边。我以为你会想明白，营地是你和费德南德全部心血所在，怎么会为一个男人就对营地弃置不顾呢。”
诺兰停顿了一会，他看着萨娜，想从她脸上读到一点鼓励，但是他只看到伤心和绝望，和多年前一样的表情，他终生难忘。
“你是我的爱人，萨娜，你是我的，我不能让你和任何人在一起，迪瓦雷奥也是我们的孩子。”
“什么？你说什么？上帝。我早该猜到，那个孩子一定和你有关系。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他是我和你的孩子？怎么会这样？”
萨娜惊慌失措地捂住脸，里维斯虽然早已从迪瓦雷奥的调查中知道了萨娜是迪瓦雷奥的母亲，但听到诺兰竟是迪瓦雷奥的父亲时，还是感到吃惊不已。
“这样说来，只要老师去世界告之真相，人们对哈茨的信仰就会破碎。”
“说的很对，人口数和在线时间都会降低，理事会的难题也就解决了，他们最关心的就是世界取代了任何一个其他世界，人们重新聚集在一个地方。只要人口数降低，即使危机等级上升他们也不会在意。对理事会这些人来说，要不是关闭世界等同于谋杀，他们也会这么做。”
里维斯同意这是最好的办法，这一次捕捉者不必编造任何故事，只要将真相告知众人就已足够。
—
“等一等，诺兰，我是怎么怀孕的？”萨娜问道，伴随着阴沉恐怖的干涩声。
“我们彼此相爱，萨娜，我们爱着对方，这份爱远甚于你对维尔特尔的冲动。”
“不，我的感觉，我不知道怎么说，我的感觉不是这样的。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我感到痛苦，我为怀孕这件事感到羞耻，我的记忆消失了，但情感完全的保留了下来，我既爱你又害怕你，这么多年我们如此亲近又如此陌生，究竟当时发生了什么？”
“你脱离了，你不打算回到营地，我看着你的身体，眼睁睁看着你抛弃了营地和我们大家。链接带在你手上闪闪发亮，费德南德说我们彻底失去你了。我不能接受这样的话，即使你不再打算回营地，我也爱着你，萨娜。”
“然后呢，我要知道所有的事情。”萨娜的声音依旧低沉。
“你不能逼迫我说这些，迪瓦雷奥不是维尔特尔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是我的孩子。如果你体会过爱一个人却要永远失去她的痛苦，如果你能理解我对你爱恋的千百分之一，如果你试着想象我多么希望拥有你的一切......”诺兰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来。里维斯感到自己的思维也像断裂的岩石落下山坡。“你平静而美丽的睡在那里的时候，我不得不那么做，萨娜，我多希望费德南德能允许我到世界去找你，多么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你在我睡着的时候......”萨娜几乎晕倒，里维斯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不是诺兰亲口如是说道，里维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你在世界里感到自己怀孕了，你觉得你一定是怀孕了，维尔特尔告诉你这不是真的，你认为他不相信你的话，你认为他觉得你神经出了问题，你因为失望而离开他。这时候理事会的制裁警告已经摆在我和费德南德面前，你需要被放逐到某个世界，费德南德和我只能执行理事会的决定。但是你醒来就告诉我，你有了身孕，你认为你怀孕了，你怀了维尔特尔的孩子，可惜他不相信你。他告诉你世界不可能怀孕，这是你离开他的原因。我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可怕的事。费德南德几乎要杀了我，但是他知道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必须把你留在营地，绝对不能让你接受理事会的封禁，这件事只有我们合作才能成功。”
“所以，我生下了迪瓦雷奥，你们清除我的记忆，并且修改我的容貌？”
“清除记忆并不能完全实现，你的情绪和感受依然在你身体中。我们的确修改了你的一部分容貌，并且把你留在图书区，二十年来都平平安安，感谢上帝，理事会相信费德南德会处理好这些事，费德南德把你留在这里，为了不引起怀疑，他再也没有踏足过图书区，但是我想至少在他心里你永远留在了他的身边。即使是费德南德这样的工程师也会认为封禁在一个固定程序的世界里是比死亡更残忍的事。”
萨娜出奇平静的脸上流淌着悲伤的眼泪，她想仇恨诺兰又做不到，这么多年这个男人一直守护在自己身边，真的要恨他，她询问自己的内心，做的到吗？回答是否定的，越是想要将所有的不甘心与憎恨计算在诺兰身上，越是感到内疚和羞愧。但是同时她也知道，无论是维尔特尔还是诺兰，都是她不愿意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爱人。要怪只能怪自己曾经的一意孤行给所有人带来的不幸。
“有人类生存的地方，所有的事都按照看不见的旋律在演奏着，哪怕我们再努力也不可能控制一个世界按照我们预想的方向发展，过去总在以某种方式影响现在和未来，未来永不可测，却似乎也是注定的。无论我和费德南德多么努力，不管捕捉者多么尽心尽责，我们寻找和培养最合适的人才，监测每一项任务，甚至监测世界的每一分每一秒，但我们的监测依旧千疮百孔，形同虚设。我常常问自己，这些事有没有意义。”
“老师，不论有没有意义，至少现在我们必须完成理事会的命令，否则，所有人都会有危险。”
“斯泰因已经成功了，他让所有人相信自己的选择是自由的，也是更好的，世界已经越来越像人类世界，理事会该想想如何让政府接受人们选择这样的生活，如何让政府遗忘他们曾拥有的统治。”
“这不可能，太可怕了，90%人口处在长期静眠状态，物理世界将不复存在。”里维斯大声说出自己的担忧，好像这种担忧只有他一个人想到一样。
“所以理事会不会放过营地任何一个人，我们的任务彻底失败了。”
“老师，你知道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改变人们的信心。这件事起源于二十年前，但从未真正消失，既然斯泰因能用它来鼓励所有人，我们也可以把实情说出来，既然迪瓦雷奥并非维尔特尔的孩子，那么只要让人们对此失望。人心是经不起梦想破碎的，如果从来都没有新生的希望，人们也许不会在意，但是一旦让人们拥有了希望又让希望破碎，人们的信心就会动摇。”
里维斯双眼盯着诺兰，他在等待老师的决定，如果诺兰不愿意，任何人在世界里说出事实也不过是无力的谣言。只有诺兰自己的意愿能决定。
“我既然说出这件往事，就一定会去世界把人们拉回到现实，让所有人正视什么样的世界才是人类真正该坚持的，什么样的生活才是人类该守护的。”诺兰的脸上露出往日的冷静和严肃，这种状态下的诺兰让所有人感到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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