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子

赤子

岁月之美在于它的流逝，春花秋月夏日冬雪。

可是老去实在是人生中最最残酷的事情，不啻是芳华凋零，红颜老去，青春不再，更是面对偌大的世界，你忽然变成了一个赤手空拳的俯首就擒者，连自怜资格都没有，谁料老了变成这般光景，那种苍白的无力感始终伴随左右，挥之不去。老人的无助和幼儿极其相似，可他们的境遇却判若云泥，幼儿因为承载着众多殷切的爱和希望而备受呵护，与生俱来的优势让他们的位置无可替代，而老人承受的不过是行将就木的绝望。

当姥姥一个人在房间里窸窸窣窣地收拾衣物时，当姥姥艰难地在洗手间里徘徊不前时，当姥姥两眼空洞地望向窗外时，当姥姥眼里流露出孤独的泪水时，当姥姥对着一只苍蝇说着话时，当姥姥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时，这所有让我感到陌生的一切，我看到了更多衰老的背影在她身上叠加，一层一层满是负累和沉重，她的背影写着两个字:绝望。

曾经的辉煌一夕间化为泡影，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不知道时间都到哪去了？姥姥爱干净，她总是对着镜子梳洗，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头发绝对不会凌乱。就是老了，她的腰板依旧挺得很直，孱弱的身姿，在我心里的形象还是那么高大。听妈妈说以前，姥姥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当年日军的铁蹄踏过我们村子，还是小女孩的她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差点在日军的刺刀下丧命，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那时候为了谋生,好多人都是将脸上涂得黑黢黢的，借此躲过一劫。姥姥最会扭秧歌了，跟着音乐的节奏跳得很到位，那样的脚步很灵活，直至老去，她还记得那曲调，总爱哼一哼来消遣时光。每每听到，我总会浮想联翩。最值得一提的是，姥姥有数不清的故事，她称之为古经，因为她传给了妈妈，妈妈又传给了我，小时候总缠着妈妈和姥姥，所以我是在故事的熏陶里长大的，生动而又诙谐的语言惹得我哈哈大笑，陪伴了我好久。她不记得我们的那段时间，我一直给她讲她讲给我听的故事，我只是想让她开心地度过晚年，别无他求。她一生养育了八个子女，即使是在物资匮乏，一穷二白的年代，吃过很多苦也咬牙坚持了下来，作为母亲，她对儿女倾注了所有心血。难能可贵的是，农村封建思想盛行，唯独她高瞻远瞩，支持我妈上学，不忍心让学业终止，就这样培养出了大学生。妈妈曾告诉我说，走在人海里，她所迈出的每一步，都是姥姥的牵挂。身边榜样的力量好强大，多年以后成就了我的现在。可是她再也看不到了。

疾病因岁月的流逝不请自来，2016年五月二十七日，那天是星期五，姥姥病重了，当我飞奔过去看她的时候，任眼泪无声流淌，第一次觉得生命这么脆弱，谁能与死亡抗衡？姥姥花白而稀疏的头发散落着，我眼睁睁地看着生命力在她身上无情地流失，我却捧不住那些流沙，任它们散落在地，从我的指缝间纷纷落下。我轻轻地握住她的手，一节一节地抚摸着，我希望我掌心的温度能够温暖她，让她在冗长而又缥缈的睡梦中抓住一丝人间的气息。我不相信，那个总夸我漂亮的人儿会离我而去，她是我的英雄盖世啊，以为姥姥还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不曾想她的步履已经蹒跚，以为姥姥的爱永远是我幸福的筹码，不曾想她的爱也会笨拙无措……岁月留下的痕迹竟如此斑驳。不管怎样，我知道，她会化作夜空中最亮的星，指引我前行。

远远近近里城市高高低低间，沿路断断折折，哪有终结，跌跌碰碰里投进声声色色间，谁伴你看长夜变蓝？笑笑喊喊里情绪仿佛间，冷冷暖暖里情意亲亲疏疏间，谁愿永永远远变得短暂？一生人只一个血脉跳得那样近，世界太冷，我会伸出一双手，围住你再造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