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友宋小美说她从小就得了一种怪病,当她陷入到极端情绪时,身体就会自燃。为了佐证她所言非虚,她把袖子挽起来,向我展示右臂上的一片伤疤。她说小时候她爸惩罚她,让她站在院子里,接受烈日的暴晒。她越想越憋屈,伴随着稀里哗啦的泪水,她的身体开始冒烟。直到一股类似烤肉般香醇的味道冲进鼻腔,她才意识到胳膊上已经窜起蓝色的小火苗。她大叫着跑到水缸旁,一下子跳了进去。
第一次小规模自燃就这样草草结束,她端望着右臂上血淋淋的伤口感到惊慌无措。父亲从屋内冲出来,一把将她提出水缸,并在她身上胡乱搜寻,他说打火机呢?藏哪了?宋小美说,是它自己着的,不是点的。然后她就被爸爸拎到屋里继续面壁。
她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们正肩并肩坐在无名小岛的海岸旁。夜很深了,远处天空和大海已经混为一体,分不清界限,几颗星星就在海和天空的尽头悄悄窥探着我们。我的胳膊搂着她腰,她的腰肢纤细柔软,让我的手一时舍不得离开。
我在旅游时和她相识,当时我刚刚和第三任女友分手,她的不合群立即吸引了我,我的几个前任有热情似火的,有冷若冰霜的,就没她这款。她走在人群最后,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我想她能够疗愈我失恋的痛苦
她转过身子让我看她胳膊上的伤疤,那个伤疤贴在她的皮肤上,像一片枫叶,一片燃烧的枫叶。枫叶的纹理从根部沿着特定的脉络蔓延到顶端。
她说她的父亲是一名臭名昭著的屠夫,经常偷了别人家的狗,炖成狗肉,再拉到集市上去卖。而她的母亲则是父亲花钱买来的越南人,据她父亲说,母亲是专业的骗婚团伙成员,而母亲对此矢口否认。父亲的证据是,婚后不久母亲就试图逃走。父亲把母亲抓回来,扒光了衣服,绑在枣树上,鞭子沾了水抽打。之后父亲用狗链子拴住母亲,直到她的大姊降生。
除了大姊,她还有一个二姊,她是老三。可想而知,在她父亲那个暴戾的君王眼里,只有儿子才是继承他血脉的正统,女儿只是陪衬。当初他把对儿子的企盼全部寄托到还在母亲肚子里酣睡的宋小美身上,直到她呱呱坠地,父亲的希望才彻底破灭,随之被恼怒裹挟。这一切好像都是她和母亲的错,从小她就是在父亲的冷言冷语和白眼中畸形生长,偶尔举止不当,还会挨上一阵拳打脚踢。那次引起她身体自燃的罚站缘于父亲发现他平时放钞票的小木匣子里少了五块钱,在他对三个女儿严刑逼供时只有宋小美言辞闪烁语焉不详,这让父亲认定钱是她偷的。父亲追问钱的下落,她一样支支吾吾,答不上来。父亲暴怒,要打她,被母亲拦了下来。父亲罕见地卖了母亲一个面子,她落下举到半空的巴掌,让宋小美站到院子里去,直到她想清楚钱究竟去了哪里。
钱去了哪里?我也有同样的问题。我的女友宋小美面对着清澈的星空和大海,似乎没有听到我的提问。
钱去了哪里?我不得不提高嗓门。
她转过头,面对着我,有两颗星不知什么时候镶嵌到了她的眼睛里。
你也不相信我,没人相信我,她终于开口了,语气有些幽怨,我根本不记得我拿过钱。
我注意到,她说“不记得”,并不是“没有”。
等到她母亲闻讯跑来时,她的伤口已经愈合了,结下一片粉红色的伤疤,从此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和别人的不一样。
然后她说到了第二次自燃,那时她上小学五年级还是六年级,后桌有个男同学总是揪她的辫子,她也总是忍让。有一次那个男孩儿把她的一绺头发缠在了钉在课桌的钉子上,在她起身的瞬间,头发连带着一块头皮应身而落,她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怒火,抱着那个男孩扭打起来,那股久违的香醇的味道再次传来,顷刻间蓝色的火蛇已经从她的胸前爬到了男孩的衣服上。所幸老师及时赶到,没有让火势蔓延。她站在教室角落里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肚皮上的伤口正在慢慢结痂。那个男孩还在地上翻滚,痛苦嚎叫。
那以后,宋小美结束自己短暂的学生生涯,成了人们口中的危险人物。父亲不能容忍家里有一个瘟神存在,于是计划赶走她,让她自生自灭。
父亲甩给她一百块钱,用来彰显那微不足道的父爱。母亲红着眼睛给她整理行李。两个姐姐一直袖手站在旁边。她的情感在这一刻变得异常迟钝,内心毫无波澜。
行李打好,母亲抱着她说,你自己好好的。有一颗泪珠从母亲脸上滚下来,落在宋小美的鼻翼上,这颗泪珠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她情感的大门,她的悲伤之情决堤而出,顷刻化成漫天的蓝色火焰,将她全家吞没。除了她自己,无一生还。
她撩起外套,让我看她肚子上的伤疤,那片伤疤也是粉红色的,倒三角形,像是肚兜。我忍不住伸手去摸,它们浮在皮肤表面,既不光滑,也不粗糙,是一种奇异的手感。
她又把身子转过来,背对着我,同样粉红色的伤疤覆盖了她整个背部,蓝色血管交错其间,好像一条条河流,我看到血管里的血液在缓缓流淌,好像在发光。
我紧紧抱住她,她也抱着我,我们开始接吻,我把她压倒在沙滩上,她推开我,说,我会伤到你的。我说,没事,我是水命,水克火。我整个身体压住她,两只手在她身上摸索。我想找到那只被她藏匿起来的打火机,遗憾的是,我没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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