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3月20、21、22日生产队一连种了三天的花生。种花生是小山村最轻松的农活:先是平整土地,起畦(垄),然后三人一组进行播种,第一人用锄头在畦面上挖穴,第二人在穴中施土杂肥(农家肥),第三人则把花生种子放进穴中,再用穴边的土把花生盖上,把畦面抚平,则大功告成。
幸亏是种花生,要不我还干不了其它活呢!因为这几天,我右眼突然肿痛,发炎、发热,吃不好,睡不香。虽然队长说了:“如果干不了活,就不要下地了。”我想,全国都在学大寨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作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为的是“晒黑皮肤炼红心”,要学解放军,轻伤不下火线。
好在小山村刚刚有了农村合作医疗站。1968年,毛主席在湖北省长阳县兴办农村合作医疗的文件上批示:“农村合作医疗好。”把农村合作医疗推向了高潮。据统计,当时全国有90%的行政村都实行了合作医疗,设立合作医疗站,合作医疗站的医生叫“赤脚医生”。农村合作医疗站的设立,使得农民“小病可以不出村”。
县、公社和大队三级的农村卫生网络、合作医疗、赤脚医生曾被联合国卫生组织称之为中国的一大发明,作为向发展中国家大力推荐的一种模式,这是后话。
合作医疗站的爱叔、木通兄告诉我,眼睛暴痛发炎可能是水土不服的一种表现,打消炎抗菌的针剂,加一点中草药,应该没问题。说完,从公社卫生院下来实习的护士给我打了针,抓了一些中草药,最后还用纱布加点“黄色素”把右眼给蒙起来,成了“独眼龙”。
到了第三天,眼睛逐渐好转。母亲突然从城里来看我,她接到我的信后,抓了三剂中药就赶来了。这件事轰动了小山村,成为一个热门话题,第一,母亲成为第一位来到小山村的知青的家长;第二,社员们说,眼睛痛了,母亲就专门从城里赶来,城里的母亲会疼孩子。对村民们来说,眼睛痛,小事一桩,根本不用看医生,顶多到山上、田野上挖一些草药,糊弄一下完事,但城里人不一样。
单凭这一点,我就觉得母亲挺伟大,心里头热呼呼的,但见了母亲的时候,特别在知青们面前,我还翘着小嘴巴,埋怨母亲:“你看,我都快好了,还来干什么?”引得知青们哄堂大笑。
这时,我们知青集体户的“户长”大林宣布,今天晚上吃饭,请我的母亲。就当时生活条件来说,能有一餐白米饭就是一餐盛大的宴会。我们所在的小山村,在全公社还算是不错的大队,平均每人每月还有20左右斤的大米,对20岁的年轻人来说,是远远不够的。所以平时我们多是吃粥。今天晚上吃饭,岂不是天大的好事。另外,母亲还带来了1斤花生油,我知道母亲不容易,因为当时父亲还在“五七干校”,二弟当兵团战士去了海南,户口不在城里。家里一个弟弟,加上母亲,每人每月半斤花生油,今天带来了1斤,那都是平时省吃俭用的。但我不管,反正今天晚上有油可以炒菜啦。
我们集体户有一条不成条文的规矩:知青们回城带来的食品,都交到集体户共同使用,这大概也是一种互助共济吧。
这时,大林又宣布,今天晚上炒菜的油只能用1两(约50毫升),因为他计划这1斤花生油要炒10次菜。母亲听了一愣,问道:“你们平时炒菜用什么?”“我们平时炒菜就到铺仔(小山村的小商店)买一包沙茶末和一块腐乳。”知青们争着回答。母亲听完无语。
不管怎样,那晚我们吃得很开心,特别是我。
翌日,母亲要回城,因为家里还有弟弟在读书,不能停留太久。我向田田借了辆自行车,把母亲送到县城的车站。临上车母亲还再三叮咛:“三剂中药分三天喝,每天喝二遍,第一遍两碗半煮八分,第二遍两碗煮七分……”
载着母亲的汽车发动了,慢慢驶出了县城的汽车站,我还在那里呆呆地站着,脑子里想着孟郊的《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回到小山村,我把自行车还给田田,田田已下地干活,只有他母亲在家。
“阿姆(伯母),你好,我把自行车送回来了。”
“哦,你母亲回城了?”
“嗯。”
“你母亲真疼你啊!”
“嗯。”
“我们农村人常说,儿女是母亲的心头肉。”
我听了心头一亮。阿姆的“心头肉”和孟郊《游子吟》竟是如此的同工异曲,“心头肉”是扑实的比喻,《游子吟》则是细节的描写,说的都是天下父母心。
“妈妈就是那个帮你缝衣服上掉下来的一颗扣子的时候还会把其他扣子全部缝紧的人。”母亲的爱,是无私的奉献,母亲的爱,大爱无疆。
岁月吹白了两鬓的黑发,却吹不走心中绵绵的记忆;时光吹皱了脸上的皱纹,却吹不散心中久久的回忆。展现在眼前的都是曾经,隐藏在心中的都是过去:那情,那景,总是跃上心灵,魂牵梦萦,挥之不去。
我怀念母亲,母亲是天底下最伟大的人。
三剂中药.jpg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