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唱歌手（1/5）

说唱歌手（1/5）

    直到多年以后，罗圈才知道，说唱歌手都是不弹吉他的。

    事情照例发生在夏天，那时候日色漫长，放学尚早，罗圈下河洗了一趟澡，光腚上岸，预备回家，他提着裤衩在干稻草垛子后头，这时候就听到动静——本来，哪怕光屁股走在公路上，罗圈也是不害臊的，但这下子就不同了，因为这里头有女人的声音。罗圈转面贴紧草垛子，把胯裆往干稻草里面藏，那只小鸡儿连忙缩成个小球球，淅沥沥滴水。弄了半晌，四下里不见人影儿，罗圈才分辨出来，声音是从头顶上下来的。接着就有稻草簌簌落下来，有男有女，罗圈搞清楚了，人躺在草垛子上头：

    “我哪说得过你，”一个说，“你横竖两张嘴。”

    “那也比不得你厉害，”另一个说，“你上头一张嘴，下头一个麦克风。”

    一切事情都是从接下来那一秒发生的，罗圈漫长的记忆从这里萌芽，那时候他就听到了头顶上男人的回答：“那我可是个说唱歌手呢！”

    是的，罗圈平生第一次知道了说唱歌手这回事。他将在整个夏天背一把吉他，并以说唱歌手的名号自居。七年之后，罗圈在省体育场搭脚手架，那是为一个大歌星的演唱会预备的。罗圈也因此瞧见了人家彩排，乐队搬出来的时候，罗圈见到那些他所熟悉的吉他形状，于是他终于在那一晚知道了：“拎吉他的原来是他娘的民谣歌手。”

    不过，当时间回到当年的草垛子，光屁股的那个罗圈尚且不知道这一点，在他头顶上，那个城里来的叫小莫的家伙，正和同样光屁股的女孩耍得热闹。到高潮处，他们两个难以抑制，放肆颤栗、嚎叫，哐当一声，小莫慵懒地爬到草垛子边沿儿去瞧：

    “那木头盒子叫个啥？”女孩子问。

    小莫就看见罗圈四仰八叉，那木头盒子把他砸晕了。

    “那木头盒子叫做吉他。”他说。

 

    小莫是暑假里来的云梦村。学校里社团联合会组织了一个月的支教志愿活动，小莫报了名，就给分配到云梦村小学校。至于任务，就是领着罗圈他们玩儿。起先，罗圈只知道下河洗澡，捉蟹摸虾，每天下午一小时的活动课，他也要翻墙下河，耍一阵子才肯回来。现在来了城里头大学生，罗圈才发现，原来耍也是有学问的，原来玩也分个高级玩法和低级玩法，也分城里玩意儿和山里玩意儿。

    罗圈就跟着小莫学会了城里玩意儿，比方说扔沙包，跳皮筋，拍王八，这里头罗圈最痴迷的就是拍王八：把烟盒纸叠成四四方方，一面米字瓣儿，一面光溜滑儿，这就成了一只王八。玩儿的时候，各人掏一只王八出来，依次轮流拍打。直到有人把最后一只王八拍翻了个儿，那一地的王八就都归他了。罗圈拍王八有一手，一般人都只用右手，但他罗圈是两只手，左右开弓。正是凭着这手绝活，罗圈赢过来满满一箩筐的王八！当然了，城里的玩意儿还有很多，且让孩子们去闹，总之，村小的操场，着实因了小莫的到来，一下子热闹起来。

    周末，学校一下子清寂了，下完三天连阴雨，大山里冷得简直没有一点儿夏天的样子。小莫起大早上罗圈家去，罗圈是星期一被小莫的吉他砸伤的，小莫抱她去河对岸张赤脚家把额上豁开的皮**合了，张赤脚说，打五天消炎针呢！罗圈就在家歇了。

    小莫一进屋，罗圈他爹正扛掀出门，老爹很热情，罗圈的被窝还是热乎乎，小莫老师钻进去，暖和暖和吧。老爹说完就下地掀庄稼去了。小莫这才想起来，还真是有股子寒气，他就挨着罗圈躺下了。

    迷糊了半晌，罗圈就醒了，他看见学校的小莫老师，兴奋的一下子跳起来，绵密的针脚在她额上留下略微弧曲的一线，看到这幅精神，小莫就知道没啥子问题了。他说在被窝里，伸手去把放在床边的吉他捞起来，送给你了。罗圈接过吉他，手足无措，尽管是完全不知道怀里抱着的是个什么玩意儿，但那天在草垛子下的情形又浮现起来，罗娟于是在床上蹦跳着喊起来，我也是个说唱歌手了。恍惚中，小没觉着这话很熟悉，便问，你懂得说唱歌手？罗圈就说是在河边干，草垛子底下听到的。小莫惊道，你看见我干啥了？罗圈就说，听见头顶上谈音乐。小莫就慌了，可不就是谈音乐呢，他继续说，拿这个你也可以谈音乐呢。小莫松懈的瘫在被窝里，罗圈兴奋着抡起吉他蹦蹦跳跳，忽然一脚踩下去，他感到脚底板咯着是个什么东西，这是个啥呢？他问道，小漠难掩痛苦，只好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儿，这是一个麦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