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起伏难平的心绪,离开了威远炮台,当横跨珠江的第一座大桥的巨索渐渐变成蛛网,珠江的涛声和船笛渐渐远去,穿过了威远桥,则徐公园便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在拐弯抹角的街巷处挥动指示路牌的双手,热情地欢迎你的到来。
同海战博物馆一样,凭证取票,免费,顿觉心里坦荡舒适,心想,如果一个赋有家国情怀的景点,像其他的景点那样见钱眼开,就会在圣洁的爱国蓝屏上涂上污斑,你可要睁大眼睛看一下前来此处观瞻的游客一一老中青,学者与学生,城乡百姓,部队的官兵以及退伍军人一一有爱国情怀的未来中国的中流砥柱。
进得门来,左边是两个销烟池,正是当年林则徐对收缴的英国鸦片的销毁之地,销烟大火,熊熊燃烧,是以林则徐为代表的先锋者的爱国激情与人间正义的迸发,是壮身强国的反冲锋号的吹响,它浇灭了侵略者的邪恶念想,亮出正义之剑,大快人心。后来销烟方法改进,引水入池,利用石灰和盐化学反应,予以销毁。往前走,正面是人民抗英斗争图景的塑像,上面书写着“自鸦片战争以来牺牲的人民英雄永垂不朽”,文字与天安门广场上的人民英雄纪念碑上毛泽东题写的碑文同出一辙。再往前走,是鸦片战争博物馆,馆前立有林则徐铜像。可惜我来得不凑巧,正闭馆清理,无眼福观览了。馆的左侧是农耕时代的农具展示,石磨、水磨、水车、榨油机、风播机……对小青年来说自然是稀罕之物,这恰是构成林则徐所生活的时代背景,它折射出生产力的落后及人的封闭。
没看成并不要紧,林则徐坎坷人生已熟知。视觉的缺位,正好为思绪腾出更大的空间。此时,萦绕在脑海里的是一位伸屈自如的老者形象以及身边大大小小的荡气回肠的故事,感觉到生活在那个时代,有志有识者的憋闷与激愤难平。作为最先注视西方文明的开明官员,“放眼世界第一人”的林则徐极具远见,视野开阔,世情国情民情,了然于胸。当他官至湖广总督,作为钦差大臣督办查烟之事时,把拯救民族危亡的赤子心化作一把大火,照亮东南天空,侵略者的威风为之扫地,这该是何等扬眉吐气!可国难当头,命运多舛,后来鸦片战争再次爆发,清帝国不堪一击,连遭败绩,账却算到了林则徐身上,把他贬至新疆伊犁,后由朝臣王鼎举荐至河南,襄助水利,他兢兢业业,功业可圈可点,有口皆碑,却落得功不赎罪,致王鼎为之洗冤伸屈,古稀之年的老臣的尸谏没有挽回昏君的昏厥,迎面而来的仍是一道寒气嗖嗖的贬赴伊犁的旨令,他没有冲天怒气,忍了,依了,老迈之年,羸弱之躯,漠漠戈壁,丧子之痛,岂是他寻找沉沦的台阶,一切苦痛,他挥之而去,仍励精图治,调研风俗民情,测量、修渠、掘井,亲为亲为,一丝不苟,于是有了福及子孙的林公渠。这需要一种多么大的胸怀和气度!腐败无能的朝廷和昏昏噩噩的皇帝,把一场必然而来的战争归罪一人一事,而让一个人去背负历史罪过,何等愚昧!更有甚者,屈于强盗淫威,似乎必欲置英雄于死地方可一解战争之殇,岂不混账!在此逆境下,他何以克勤克俭,公而无私,任劳任怨,鞠躬尽瘁?如果说,当年的秦王李世民,杀兄弟,逼父位,恐遭天谴人议,而立万世明君之誓而谢天下,那么,林则徐所为远远超出了道统范围,岂是忠君信臣所能释解了得?其初心若何?
馆的右边是一组禁毒宣传画廊,陈吸毒之人事,引法律之科条,图文并茂,观此良久,感叹唏嘘,说来也怪,一百五十多年前,国人饱受鸦片之害,林则徐洞若观火,想用一把愤怒的大火阻断令国穷民羸的鸦片,由此揭开中国人民反抗外来侵略的序幕,该是可歌可泣名垂青史!但生逢末世,晚清历经太平天国运动的冲荡,中法福州之战的折腾,中日甲午海战的耗损,至八国联军洗劫,气数殆尽,至辛亥革命,历经两千多年的封建王朝寿终正寝,灰飞烟灭,其间,历史翻过的都是一页页带着血泪的页码。而如今,打开罪恶之门的鸦片毒瘤却不能让国人震醒与警惕,反而在经济大发展的盛世有禁无止,死灰复燃,实在是逆先贤先哲之意,难慰九泉,这是为柏杨所斥的丑陋的中国人的悲哀。
浮想联翩,逸兴无尽。心中总是翻跃着一幅幅图画,跳动着一组组赫然有力的字眼:林则徐、关天培、威海炮台、珠江、鸦片战争、虎门销烟……蕴涵其间的历史意义,已超出了文字本身,附载着一串串鲜活的浸染着血红与浊泪的故事。
出了公园,已是暮色四合,而我的心却倏然打开了一扇窗。在一个积弱不振积重难返暮气沉沉的大背景下,一个人能够俯瞰全局,胸怀磊落,屏蔽干扰,矢志于国,担当积怨,恪尽职守,鞠躬尽瘁,义无反顾,该是怎样的一种存在?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孑然独立,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明白,是人生看得几清明的睿智,是铁肩荷责妙手华章的开创与担当,是力挽狂澜顶天立地的英雄气,如此卓然独处,缘自何处?
是不是用一生的实践,去兑现少时立下的“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誓言?
是不是践行“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祸趋避之”的价值观?
是不是实证“为官首要心身正,盖世功名有口碑”的为官之道?
……
谁能为我们揭示一代伟人富赡的内心世界?
滚滚浓烟,凝为天空一幅永久的水彩画,画的主人的品位由此定格。林则徐这个“放眼世界第一人”,是古今为官者的光辉典范,是中国历史长河中光茫四射的民族英雄。他活在晚清,也活在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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