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很难看到旧时炸爆米花的啦,同小时候走家串巷的镪刀磨剪、剃头担子一样,慢慢消失在岁月的长河,连同那随风而逝的童年。
“磨剪子呢、镪菜刀,”那抑扬顿挫而旷远的声音虽已远离,但挥不去的是脑海中的记忆。原来味觉、画面、声音、儿时的感觉都可以抹成记忆的。
小时候,夏天午饭过后,父母亲下地干农活去了,留下我和哥哥兄弟俩在家守屋,正好来了一个剃头匠,农村有句俗话,“剃头挑子一头热,”那时的理发师也就称剃头匠,挑的担子一头为板凳与工具箱,一头为火炉,火炉用来烧热水洗头,所以称“剃头挑子一头热,”按现在的说法,服务还是蛮周到的。
剃头匠对我兄弟俩打招呼:“小朋友,来、帮你俩剃个头,看头发都那么长了。”
“我没有钱……。”我哥小声地说。
“没有钱,有个办法……伯伯现在肚子饿了,要不请我吃顿饭,我帮你俩剪头发?”
“有饭,没有菜,”我怔怔看着哥哥说:“但有酱萝卜,要得不?”
酱萝卜就是白萝卜用酱油、盐浸泡而成,酱色,特咸。昔日农村饭桌上常备的下饭菜,或集体出工时,生产队有专人熬好白米粥,下午挑送到农田,也会配上酱萝卜的,小孩一样可以分一碗粥,半个酱萝卜,那种味道,那时也算是美味,可以记忆一辈子。
大集体时,家里的粪凼肥,都是集体的,统一出凼肥,一担担挑到农田里,收获季节,保管室前的晒谷坪,按劳力分好一小堆一小堆的稻谷,分稻谷时,也会分些酱萝卜的,稻谷上用纸条写上户主名字的标签,那就是你家半年的囗粮,各自挑回家,父母亲带着忧愁的表情,而我少时不识愁滋味。“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也许是童年的美梦。
“可以。”剃头匠答应。
如是见哥哥搭条长凳,站在凳子上,双手拉开碗柜的上层门,端出一碗酱萝卜。碗柜,老式、木制的,下有格栅,放坛坛罐罐,中间分上下两层。
一餐饭,换来兄弟俩的剪头发,不知合算不合算,父母亲回家是表扬还是责骂,往下的细节我也忘了。
但炸爆米花的画面,依然清晰。“儿童散学归来早,忙称东风放纸鸢,”如果听到“砰”的炸爆米花的声音,纸鸢就不放了,用杯子舀来米,向母亲讨要两毛钱,提个袋子,飞奔去打洋生米了,那时不叫爆米花,就是叫洋生米,只见脸上沾了煤灰的爷爷,左手转动着一个“铁葫芦”,“铁葫芦”架在小火炉上,圆圆的手柄中间还有一个指针表,右手前后推动着一个木风箱,风箱的风通过一空心管,呼呼地吹往火炉,煤灰爷爷时不时地翘起“铁葫芦”的一端,用铁瓢往炉𤎌里面添小块状的焦炭。风箱一吹,火苗更旺。
“中间的那个圆表,是干什么用的?”
“计时”
“没看见它动。”
煤灰爷爷呵呵笑着:“坏了。”
一杯子米,在那“铁葫芦”里转一阵,然后“砰”的一声爆发,一袋子洋生米就打成了,有点甜,因为煤灰爷爷在往铁罐里装米时,搁了少许糖精,糖精有毒那是后来的说法,但那段岁月还是搁糖精的。洋生米打回来了,我们也不会多吃,每次看着父亲干完农活回来,可以吃掉不少,现在想来却有一丝莫名的伤感。
曾记儿时挑促织,瓜棚篱落满秋情。月亮透过树梢,斑斑点点,提着个罐头瓶,几个小孩顺着蟋蟀的叫声,从东家串到西家,再到后屋的叔公家,叔公躺在睡椅上,正打着呼噜,我们穿过堂屋,绕过厨房,翻坛倒罐一遍,捉到蟋蟀几只,又从大门走出,叔公似睡未醒,便呼了声,只见叔公嗯了一声,又翻转去继续睡,由你们出入。月光如水,促织鸣墙。
叔公织的皮箩,周正细软,皮箩其实是不同于箩筐的,箩筐硬邦邦的,女人出嫁的棉絮被盖都是皮箩挑来,而且皮箩有盖,箩筐是没盖的。当小时候读到冰心的散文《小桔灯》时,而我总是想到叔公送给我的一对小皮箩,青色透亮,手掌大,精致小巧,小桔灯和小皮箩两者的印象在脑海中叠加。
到九月份,叔公家屋旁,菊芋开一片金灿灿的花,煞是美丽,小的时候,我们从来不叫它菊芋,就叫洋姜,菊芋是后来学会的书面语,洋姜那嫩嫩的叶杆有点像向日葵,如果连向日葵的叶杆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那我也只能搔首了。洋姜苗的那种翡绿的感觉——于郊野蓦然寻觅到一株桃树苗,或柚子树苗,是一种激动、希冀、幸福。可以拔回家栽培。再过一个月,洋姜的叶杆开始黄了、枯萎了,也就是可以收获了,叔公拿铁耙朝这洋姜根部挖去,然后掀翻,黄白色的洋姜一颗连一颗从黑土里翻跃出来,以为没有了,又从旁的土壤里滚出几颗,那真是有一种无以言说快感,洋姜这么漫长的过程,不同于瓜果,可以日月观察得到,就等这最后一翻,希冀与悬念根深蒂固于日常啊。
雷雨交加,狂风大作,青柚从树梢刮落,落在地坪上,发出咚咚的声音,那一种声音,也是极其怀想的,“徙榻坐桐阴,风吹桐子落。 ”“不知秋风夕,桐子窗前落。”古人听到的是桐子落,而我听到的是柚子落庭前。
记忆中的纯朴,与现在的物欲横流是否有种冲突,我是无法论证的。
骑单车的路人与小孩有点磕碰,或邻里之间有谁被猫抓狗挠的,多大的事,大多是一笑泯恩仇,而如今,都是一个钱字了得。村里的赤脚医生,忙完田里,卷起裤脚回家就帮乡亲看病,自有一种亲切感。现在那位赤脚医生已在城里开了间大诊所,而且子承父业,挣得个金满钵满,家里的别墅大门紧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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