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抓嫖，是张扬的工作之一。
他是片警，久不久去扫一下“黄”，把各夜总会里赤身裸体的男女，“打包”拎回派出所。
时常会有一些“小姐”自以为是，企图用色相勾引阿sir，以为他们会“利用职务之便，犯下肮脏的政治错误！”
结果是“小姐”罪加一等，多拘几天。
倒不是人民警察六根清净、做柳下惠，而是那些光溜溜的身体，看多了就跟白花花的肥猪肉一样，恶心反胃下不了口。
张扬也不例外。
他鄙视 “小姐”，年纪轻轻，有手有脚，做啥不好？非得出卖色相丢祖宗的人。
2
一晚，张杨他们一队人马又去夜总会扫荡，拉回了一车的小姐。
她们大部分久经沙场，进过N多次审讯室，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鬼样子，甚至有几个骚姿弄首，企图色诱。
但有个女孩与众不同，她蹲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引起了张扬的注意。
姑娘扎着丸子头，露出白净、修长的脖子。
很美的脖子……
张杨看得出神，愣了许久，他把这姑娘单独带到了另一间审讯室。
孤男寡女……不管心里啥想法，还是要避嫌一下的。
“阿兰你到405室一下。”张扬进门马上就打了个电话。
不一会儿，一个非常年轻的女警到了，她看见只有张扬和一个姑娘在时，愣住了。
“阿兰你做一下笔录。”
女警疑惑地看了看张扬，“队长……”
“这是工作安排！”张扬一本正经，满脸严肃。
阿兰一脸不情愿地坐到电脑前开始打字。
接着，张扬转向姑娘，“姓名、年龄、电话、住址。”
“我叫王娟，20岁，手机13……住韦家寨二排7号，我只是坐台陪唱、陪跳，不出台卖身，抓嫖不该抓我这类打工者。”
姑娘说话声很细，脸上冷漠的神情，让张扬感到她对这个世界的一种……绝望。
又例行公事问了一些问题，很快下班时间到了。
“你可以回去了。”
张杨刚说完这话，王娟没看他一眼就走出了审讯室。
阿兰也跟着马上出了门。
3
张扬追出去，“阿兰！”
阿兰似没听到，不应声，更不停下。
张扬跑上去一把挽起她的胳膊，“老婆你又瞎想什么呀？”
张扬既是阿兰的上司，也是她的老公。
“我看是你当我眼瞎吧？你瞧你盯人家脖子那鬼样子，魂都被勾去了！”
阿兰把张扬手甩开，他又赶紧跟上去拉住她。
陆续下班的警察们看见他俩拉拉扯扯，忙起哄，“抱一个！亲一个！”
张扬真的就大方地亲了媳妇一口。
阿兰羞中带爱地白了他一眼，张杨趁机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真的？”阿兰满脸惊愕。
“旁边都是同事，不方便详说，现在你就跟我去她那里怎么样？”
“好，这是紧急大事。”
4
两口子进到韦家寨里，城中村的餐馆弥漫着地沟油爆炒注水肉的特殊味道。
他们兜兜转转找到王娟说的地址，敲门，出来开门的正是王娟，穿着睡衣。
“不是放我回来了吗？还有什么事？”王娟似乎没睡醒，满脸迷惑。
阿兰笑着应到，“你也说了，你并没有出台卖身，只是坐台，我们的工作有部分是挽救边缘女青年的。”
王娟冷笑，“拿我当完成工作任务的工具。你们马上离开让我睡觉攒精力晚上坐台，就是挽救我。”
“在那样的环境，你觉得自己能一直不出台吗？很多出台的姑娘染上毒瘾、艾滋病，你知道吗？”张扬急了起来。
“那又如何？贱命一条，无牵无挂，死了就就像条流浪狗不会有人注意。”王娟眼里又出现了张扬刚见到她时的那种……绝望。
“你打工挣钱，无非是想过得更好，说明你并非生无可恋，只是可能生活确实有很多无奈。”
王娟静静的听着张扬和阿兰说，这两人轮番上场，都说到她心里了。
“如果你真的在夜总会能轻松挣很多钱，就不会住在城中村的旧房里，你并不适合那个环境，迟早被挤掉。”
被说到痛点，王娟的冷漠下掠过不易察觉的不安。
张扬趁热打铁，“我父母开有一家超市，你到那里做收银员，包吃包住，月薪5千，怎么样？”
“我听说收银员月薪没那么高，你们蒙我吧？”王娟对张扬的抗拒开始瓦解。
“你下班就住我家，多出来的钱当陪我父母的感谢费，真的没蒙你。”
“那……好吧。”
“你现在就跟我们到我家吃饭，见见我父母，头次见老板，你表现好点哦。”
“这……为什么要这么急？”
阿兰笑着答，“超市急需收银员啊，现在找合适的工作，找满意的员工都不容易，碰上了就速战速决。”
王娟想了想，觉得他俩说的没啥破绽，自己也确实太需要这种包吃包住又高薪的工作了。
这些年，一个人在生存路上爬滚，除了老天降临的不幸和年轻的容颜，王娟别无所有，为活下去，只能到夜总会坐台。
但她知道，夜总会靠不到她年老色衰时，现在他俩说的工作，给了她安稳生活的希望。
她答应跟他们一起回家。
5
张扬的父母跟他们住一起，帮他们照顾孩子，每天做好饭菜等他们回家。
张扬和阿兰带着王娟进家门时，两位老人正在摆碗筷。
“爸、妈，今晚我们带个人回来吃饭。”
“好啊好啊，快，都坐过来吃吧。”张父边说边迎过来。
他见到王娟时，愣住了，“老太婆，你……你快出来看！”
“老头子，啥事大惊小……”当张母见到王娟时，话没说完也愣住了。
她死死盯着王娟的脸十几秒，然后失控几乎是扑到这姑娘身上，扯着衣服的领子往下拉！
一块巴掌大的淡红色胎记，在脖子和肩膀连接处完全暴露出来……
“闺女！我们找了你十七年呀！天天像坐牢呀！”张扬父母失声痛哭。
王娟呆呆站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她猛地挣脱张母的手，跑出家门，“我没有父母！我家人都死光了！”
张母被刺激得晕倒在地，大家手忙脚乱地掐人中。
“爸，阿兰，你们照顾妈，我去把妹妹追回来。”张扬说完，快步跑出了门。
6
张杨很快就追上了王娟。
“妹妹！”
“我不是你妹妹，我家人都死光了！”王娟满脸泪痕。
“对不起，我们都对不起你，我们一直找你，每天都在想你。”
张扬开始落泪，他十岁那年，妹妹三岁，名叫张贝，寓意她是父母最爱的宝贝。
一天，父母带着他们逛庙会，人山人海，一不留神，张贝不知被谁抱走了！
此后，张扬父母就活在了地狱里，他们辞掉公职开小超市，是为了有更多时间随时找女儿。
而张扬当警察，很大的原因也是为了方便找妹妹。
全家人的足迹遍布全国各省，却无数次跟被拐卖到本省偏远山村的张贝擦肩而过。
那对夫妇30大几了还生不出娃，所以买个女儿，打算以后招个上门女婿，想着靠女儿女婿养老。
命运真是捉弄人，张贝6岁时，养父母竟生下了一个儿子。
张贝非人的苦日子开始了，养父母当她是花钱买来的丫环，苦活累活都扔给她，动不动就打骂她。
多亏村长为完成义务教育任务，多次劝说养父母说上学不要钱，张贝才能上学，但放学后，张贝要像奴隶一样干活。
张贝14岁那年的一天，捡牛粪回家做饭晚了，养母把一簸箕牛屎全扣她头上！牛屎从头上滚过脸庞，掉进衣服里，冬天里冷得像冰。
当晚，张贝拿着卖鸡偷偷攒下的钱，逃离了养父母家的魔窟。
此后，开始在社会上闯荡，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
未成年时经常被拖欠工资，好不容易成年了，中国经济又逐渐萧条，连大学生的日子都很难过，就更不用说她了。
后来在工友带动下，张贝准备干两年坐台小姐，挣些钱了就做点小本生意，开始过正常人生活。
谁能想到，兄妹俩竟在“扫黄”中相遇。
7
“妹妹，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我们会好好弥补你。”
“如果不是他们把我弄丢了，我怎么会活得像狗？！生不如死！这些怎么弥补？！”张贝失声痛哭。
“是的，父母有错，但他们是无意犯错，他们内心的煎熬，也已把他们惩罚得生不如死，无论如何，改变不了他们是你父母的现实。”
“不要跟我说这样冠冕堂皇的话，父母让你一直生活在蜜罐里，你上大学，你有体面的职业，你有幸福的婚姻，而我呢？！我做不到不恨他们！”
“我能理解你的恨，我也能理解父母的苦，他们并不是把你卖了扔了，他们只是不小心弄丢了女儿，你恨他们一辈子又能怎么样？老死不相往来继续住在老鼠满屋跑的破房子里？”
张贝哭着不说话，她迷茫得不知前方的路在哪里？
张扬用手擦了擦她的泪水，“妹妹，父母老了，但他们愿用余生来弥补你，让你的余生都过得很好。该恨的是人贩子，而不是把该杀人贩子的刀，插在最爱你的父母的心上。”
张贝听了，哭得无法自己，从来没人对她说过爱，也从来没人爱过她，这次的泪水，含着看到生活的希望，也含着感受到幸福。
是啊，他们是父母家人，他们愿把所有的爱都给自己，难道自己真的要离开他们，继续像浮萍漂泊无依？
张扬捕捉到了她内心的挣扎，拉起张贝的手往家里走，“谁都不容易，学会原谅，大家才能有路可走。妹妹，我们回家吧。”
张贝没拒绝。
回到家里时，父母正拿着一本相册边哭边看，见张贝回来了，二老“哇”地放声大哭，一起冲上来狠狠抱住女儿，此生，他们不会再放手。
张贝的泪水决堤，她张了几次嘴，终于叫出声“爸妈”。
张扬和阿兰在旁边忍不住热泪盈眶，阿兰边擦眼泪边开玩笑说，“老公，这次扫黄最大的收获是把咱妹带回家了。”
一家人幸福得抱在一起又是哭又是笑。
回家了，在一起了，日子会越来越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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