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丹的王

作者: 泥土入尘埃 | 来源:发表于2018-08-30 11:13 被阅读46次

    月丹的王在成王以前可以被叫做月丹以外的任何名字,但在成王以后,就只能叫做月丹。

    旦达被大贤者选中了。

    在月丹人心中,旦达就是近乎完美的王:旦达饲养着草原上最锐利的鹰和最敏锐的马名字,最重要的是,旦达左臂的胎记——一轮新月。

    或许唯一的遗憾就在于她是女人。月丹未来的王,旦达,是个女人。草原上的女人不输给男人,但却永远受男人统治,这是草原的悲哀,亦是月丹的悲哀。

    旦达闷闷地坐在马背上,眼看远方硕日沉入草原,夕阳抛出最后的风与余晖,草叶乱舞。旦达仔细地捋着马的鬃毛,马儿温柔轻嘶一声,旦达伸出手环住马的脖子。

    “青,我不想当月丹。”旦达瓮声瓮气地说。

    马儿不过又只是嘶鸣。鼻腔哼出两道热浪。

    “走,去找巴图鲁。”旦达忽的起来,拍着马头,夕阳下的一马一人一齐向着那轮没有温度的太阳走去。

    远天炸响一起悠远的鹰啸,马披着风,宛如一叶轻舟曳开似水草原,在红日下激荡起一点两点的火星子。

    大祭司站在太阳之下,张开双臂,嘴里念着咒语,虔诚的奇诡符号刻满了虔诚的脸。旦达知道,这是月丹的仪式,日落时分,大祭司便会在落日下拥抱天空与大地,送走带给月丹光芒的日,迎接带给月丹信仰的月。

    旦达和马静静地站在大祭司身后。

    等到太阳完全融入草原的一刻,大祭司便虔诚地跪下,高举双手,然后拜服,轻吻辽阔大地。

    此时草原只余下了丝缕未散的暗光,草原的月啊,来了。

    “阿婆,我不能当月丹。”旦达轻轻吐出几个字,她紧皱的眉像草原的风一样无法散开。

    大祭司仍然跪伏在草原之下。她问为什么。

    “阿爸还没老。他才是月丹。”

    大祭司的背颤了颤,保持着跪伏。“月丹的鹰老了,他的马也在老去。他没有左臂,他是月丹的王,可月丹不能是这样的王。而你,可以。”

    旦达湖水一样清澈的眼底升起一丝忧伤,她又说,“青和烈,还有我,都太小了。”

    “老月丹受恩时,还没你大。”大祭司跪坐在草原上,苍灰色长发随意披洒,她望向太阳消失的方向,眼里盛放着年老的浑浊与智慧。

    天更暗了,一只孤鹰尖啸着划破夜云,清冷的月不知何时已然高悬在苍穹。

    旦达轻轻俯下身,又缓慢、沉郁地扣住马的脖子,她把脸深埋在青儿泛灰的鬃毛里。在干哑的喉咙里压抑许久的声儿,却只是轻飘飘地滑了出来:“可草原的王,不能是女人。月丹的王,也不能是女人。从来都不是。”几滴泪悄然流下,嵌进马厚厚的鬃毛。

    马有些不高兴,摇着头,低声嘶呜着,不断哼着热气。

    大祭司跪在地上,风吹乱她的发,她亦无言,沉默许久——许久。她忽然站起来,用发灰的眼睛看着旦达,轻声说着,“这不能是理由,今夜的月已看见了你,你,明晚就是我们的月丹。”

    旦达蓦地大哭起来,哭声在寂寥的夜色下回响久久。

    草原上的风,停了。

    暮色终于降临,一潭黑水的草原里,火星越来越少;属于草原的月丹人在月下沉沉睡去,对月的信仰赐予他们永夜宁静。

    黑夜好过。

    伴着晨曦,月丹人从不断颤抖着的大地里醒来。

    旦达拖着哭红的眼睛走出帐屋。今夜她将不再是旦达,正如巴图鲁不再是阿婆,正如格里沁不再是阿公,他们只是大祭司与大贤者,一切一切的亲人都不再是亲人,都只是她的子民。因为旦达,会是月丹的王。

    旦达倏的心头一紧,心底升起一丝不安,冲向了青。

    骏马一如旦达般兀自独立,迎着晨光,眺望草原尽头。一个男人狞笑着冲向青,举起马刀用力劈下,青未料及,匆匆避开,但腰身仍被撕开一道半米长的豁口。

    可青只是哀鸣,不还击。月丹的马,不会进攻族人。

    旦达疯了一样冲到男人面前,提起他的领子就着脸便是一拳。泪水倏的流下,旦达咆哮出声:“混蛋!这是我的马!”

    男人一把推开旦达,宛若疯狂的笑着,满嘴酒气直铺旦达的脸,“草原,永远是男人的!”他一把扯过旦达的手,把马刀塞到她手上,盯着旦达吼叫:“来!今晚的月丹,女人有种他妈的砍死我!”

    旦达捏着刀柄,多年对男人的恐惧不断冲击着内心,她剧烈的颤抖着,她看着男人癫狂却有一丝希冀的脸,轻笑一声,身体不再颤抖,眼里闪过一丝冷漠戏谑,一刀而过。

    男人落地的头尚还挂着难以置信的惊容。

    一只暴怒的鹰从远天俯冲而来,同时又有另一只鹰利刃般刺向高空。

    旦达吹了声口哨,喊着,“烈,杀了它!”天空没有回应,只是杀斗继续。

    一场大风袭来,血腥味一点一点散开,围过来的族人越来越多了。旦达从背后取下一张面具,戴上。

    那是一张纯白面具,只是在眉心有一轮青色青色新月显现。

    哪凭身体一直在轻颤,也高高举起右手的马刀,旦达望向如盖穹庐,却说不出一句喋血示威的豪言壮语。

    大贤者隐在人群里,躬腰,右手贴在心脏,他声诵,“月丹。”

    族人们也开始躬腰,抚心。“月丹。”他们虔诚地喃喃。

    大祭司缓慢走来,爬伏在月丹脚下,双手合十,亲吻月丹的脚尖;老月丹跪在草原里,臣服于月丹的新王。

    烈发出一声尖啸,另一只鹰从天空坠落,月丹伸出左臂,利鹰落在左臂皮革上,傲世众人,包扎完伤口的青颤颤巍巍地站在月丹身边,任鬓毛乱舞。

    旦达此刻便死了,此刻,唯有带着面具的新王重生。一滴晶莹在面具背后悄悄流下,谁知道那是泪水?谁知道死去的男人是她的心上人?

    清晨的纯白阳光包裹着虔诚的月丹人,马鞭与革酒绽放出甘霖的馨香,草原一望无际。

    这里没有山与海,这里也望不见河与湖,这里只有风与草。

    那滴晶莹终于砸在了大地上。草原的风,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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