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

我的初中阶段幸遇了三位语文老师，虽然与他们相处短暂，却是温暖的时光，让我怀念不已。

1

进入初中第一节课，一位老人走进了我们的教室，自我介绍说是我们班的班主任，教语文，是退休返聘的。

他中等个子，偏瘦，花白短发往后梳得一丝不苟，湿亮的大概抹了头油（那时候只听说有头油）。面容清瘦，戴着一副圆镜框的眼镜。一身蓝色迪卡的衣服，上身为中山装，插着两支钢笔。

忘了他为什么跟我们聊起了封神榜，那时候我才知道苏妲己，还有许多有趣的古代书籍。

下课后，我们去看了别班的班主任，感觉有些不平：一班是帅哥，后来给我们上动物课，从来不要书，声音温柔好听。二班是活力四射的年轻老师，三班老师年纪大些，也没有这么老。

后来发现老师性格很是温和，对我们都有点过于宽容了，我们慢慢接受了他。

老师第一节课就给我们留下了作文，写啥忘记了，过了几天他上课点名，把我叫了起来，看了两眼，摇摇头说：“太瘦小了，坐下吧。”

过了一个星期，不知怎么的，他让我做了副班长其实成了他的课代表，让我中午去帮他批改默写填空之类的作业。

他的房间有一股淡淡的烟味，里面只有一床，床上没有铺任何东西还是光板子。两张书桌并在一起，几张凳子塞桌子下。

我坐他对面帮着改作业，偶尔问问他扣分的事情，一般不说话。几次熟悉后，他问我家在哪里，我告诉他在江岭的河边。

他停住吸烟：“那个地方有很大的一片桑树林吧，以前有个学生写了篇作文还获奖了。”说着就低头在抽屉里翻了起来。

过了一会，他递给我一本作文选：“你带回家去看吧，别作声。”我十分感激地对他笑了。

此后，他常常让我在班级作业本里夹带书回来，我悄悄带回家去看，看完了就混在作业堆里给他。

有那么一两次，我改作业的时候，他右手夹着烟，胳膊支在桌面上，烟在脸颊旁冒着丝丝缕缕的烟气，他的脸偏向窗外，我只看见他的镜片有点闪光。

他慢慢地低沉地说起话来，好像对着窗户说着，说他的妻经常在家里吵闹；他的儿子都过了而立之年，还在游手好闲，理直气壮地啃着父母，让他丢尽颜面……

他只是对着窗户说着，烟气缭绕中，没有转过脸来。我开始有些吃惊，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后来我明白，我只要倾听就可以了。老师只想说说话，他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心里话，他心里不舒服。

他没有叫我保密什么的，后来脸转过来的时候，好像刚才没有说过什么，一切如常。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照常改作业。

记得他对我影响最深的事情是，有一次考试，我举报某同学抄书，他点点头，在那个同学旁边站了一会儿就走开了。

后来在他房间里他说：“你呀，以后不要当人家面揭发别人。”

当时不明白，很多年都不太明白，但是我确实再也没有那样做了。这件事看似对我没有什么影响，却一直还在心里慢慢体会着。

老师经常在我们最后一节课的时候骑着他的旧自行车离开学校，孤单的背影从校门口路的转角处消失，我觉得他是孤单的。

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学年他没有再出现在校园里。我倒是一直记得他穿中山装站在讲台上的样子，他点着烟卷沉思的样子，孤独的样子。

老师姓华，是我初一语文老师，此后再也未见，也不曾听到他消息。

2

初二的时候，语文老师换成了一位汤姓女老师，汤老师在学校鼎鼎有名，教得好，人严厉。 我们有喜有忧，有点惴惴不安。

她的第一节课来了，开口就问谁是语文课代表，我看看四周迟疑地站起来，她看看我，叫坐下，没有多说一个字，也没有亲切的笑容，我心里有点惶惶然。然后基础知识测验，我自己觉得成绩马马虎虎过得去，她却冷着脸说：“我们班语文课代表就这个水平吗！”吓得我从此端正了语文课的学习态度，去主动学习了。

然后她要求大家每周日记一篇，作文一篇，关键是作文要用毛笔誊写，开始大家都觉得辛苦得不得了。

上她的课就是先苦后甜。最初大家都怕她，因为早就听说她严格，果然大家经常挨批。后来我们都喜欢她期待着她的作文课，她在课堂上也渐渐露出了微笑。

所有人的作文日记她都改得特别认真，再差的，她都能从中找到好词好句子，用红笔在下面画三角，画波浪，写评语，然后在班上读出来。

她拿着本子大声地读出同学的名字，微笑着看看作者，动情地朗读那些句子、段落，让大家觉得那文字十分优美。拿着红红火火的作文本，大家士气大振，都觉得自己是块学习的料，没有什么不可能。

她微笑着上课，大家也微笑着景仰地看着她，期待着跟她眼神交流，那时候班上的学习气氛莫名的好，没有人不喜欢她，没有办法不喜欢她。

她要批改的东西太多，有时候，我就帮着她验收一下大家的作业，有一次去她宿舍见到一位中年男子，看着年纪比她大，皮肤没有老师白但很干净，很安静很有学究味。他见我们有事，朝我们笑笑点点头，拿着一把椅子夹着一本书出去了。

汤老师看着窗外香樟树影里看书的男人，柔声告诉我那是她先生，在市里上班，只能假期过来。汤老师的声音温柔温润，轻声说她觉得人生随缘，无意中看见他的征婚启事，喜欢看书没有什么条件。老师觉得字里行间有熟悉的味道，就写信聊聊，发现真的投缘，开始慢慢来往，然后结婚了。

冬天里的阳光暖暖的，点点滴滴洒在先生身上，也在老师幸福的眼里。

初二下学期， 汤老师已经怀孕了，那时候她每天脸上都是幸福的笑容。我一直记得她的那个形象，当时她从斜坡下台阶往我们的教室方向过来，微笑着后仰一下头，伸手把齐肩头发往后掠了一下。

她的笑容满是活力、自信和幸福，十分迷人。我们都忽略了汤老师也是快四十的人。

后来她说初三不会再带我们，因为她要去做妈妈。她希望我们保持好的学习状态，乡村中学的学生大多数是散养状态，老师的态度往往决定了我们的学习兴趣。因为老师，我们班许多同学爱上了语文。

初三后期看见老师带着小宝贝回来了，有时候见他们两口子抱着宝宝在操场散步，不停地逗他，指引他看东西。晴空下树影里，是他们幸福的剪影和笑声。那时候我相信生活也就是童话里最后那句话：从此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时光未央，岁月静好。

真的感激，在我们纯真年代遇见最美最幸福的老师。

长大以后知道童话的结尾不是生活的结尾。上大学时，接到老师的噩耗，受尽末期癌症病痛的折磨才走的，最后的老师已是面目全非。我坐在黄昏的宿舍里，透过泪水，仿佛看见当年的老师怀着幸福的柔情看着窗外树影里的先生。

天不假年，但是不枉此生。

3

初三的时候，来了一位华老师，男，看着近五十的样子，一头黑发个子比较高，声音洪亮抑扬顿挫。

华老师的房间离我们的教室很近，他夫人是学校的校医，温柔可亲，听说他们的孩子都上大学了。所以感觉老师精神状态饱满，身体状态也好，是因为家庭幸福美满。

他也是蓝色中山装，只是身材魁梧些。华老师板书一笔一划很有力同他声音一样。他常常双手撑着讲台，上身前倾，对着我们满怀激情地说着。尤其记得老师读《少年中国说》，声音铿锵有力，特别有感觉。

记忆里，老师一直是微笑的和蔼的，好像没有批评过谁。他也常常在班上表扬大家的作业作文，大家都挺喜欢他。

那时候考作文给一个短文让我们写简短读后感，老师常常给我高分，夸我的标题好，文章不错，其实就两三百字。

记得有一次，他说有人把“颗”和“棵”弄错了，特意写在黑板上让大家注意。结果那节课的作文我就写了“一颗桃树”，后来他笑着把批着红字的本子递给我，没有批评。

已经初三了，各科目老师都加紧了补课，华老师都自己改作业，甚至收发作业有时候也代劳了，我跟他的距离好像比以前的老师都远了点。

但是，我却收到过老师的问候，不同时期的三次问候，让我记忆犹新。

初三下的时候我好像生小病，精神状态一般，上课还打瞌睡的，自己觉得很厉害，没有被老师抓到过。

后来年轻的班主任找我谈话，正好他教的物理我考砸了，还有别的事情抓了，我被叫到班主任的办公室。

“华老师觉得你最近状态不好，想问你是生病了还是家里有什么事情？”班主任盯着我问。

我很惊讶，语文考试我没有考砸呀。

“华老师说的，他本来想找你说的，听说我去过你家了解情况，来问我了。我跟他说我要找你谈话。你自己说说吧。”

确实没有什么，就是生病想睡，后来喝了一阵子什么中药。

后来上了很一般的高中，我没有回去初中校园。高二的时候已经上了理科班，一天，一位同学告诉我：“我遇见了华老师，他问你呢！”

我特别不好意思，好像自己给老师抹了黑一样，因为没有亮眼的成绩可以拿得出手。

“老师叫你回去玩玩。”我点点头，心里暖暖的有些感激，想着以后考上了去看望老师。

刚上大学，我又听到了老师的传语：说知道我考上了，叫有空回学校去玩玩。心里既感动又愧疚。

那时候忙着跟已经散落天南海北的同学们聚会联系，没有回去。

想起要去的那个冬天，有人告诉我老师上班时候突然病了，陷入沉睡状态几个月了，已经和他的妻一起回到他老山里的家了，希望出现奇迹。

我十分震惊，老师给我的感觉是很健壮的样子，觉得有很多的时间在等着我们。现实是残酷的，老师一直在睡眠状态。

后来我已经是医生了，听说老师的夫人一直把老师照顾得很好，沉睡的老师比以前消瘦些。尽管夫人十年如一日付出诚心的爱，奇迹，没有出现。

我紧紧珍藏着老师的关爱，那时候不知道老师代劳了许多事情是出于关爱，而我觉得是距离。

多年后回去学校，已经是物是人非。学校大变样，当年的班主任英语老师还是昔日模样，唯独不见了我的几位语文老师，我只能想念，想念他们当初对我的关爱。他们在我的成长路上停留都很短暂，却留下了很深的印记，难忘温馨的回忆。

齐帆齐8期写作营打卡第7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