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想想,旧时候的那些传统手艺,现如今失传的多了去了,别的什么都不谈,单单是人死之后,做白事的那些规矩,有几个80往后的能说得清楚?我曾经想过,等到我死的那时候,还真不知道我的孩子怎么操办我的丧礼。到底是棺材抬出去时跨火盆,还是人从火葬场回来跨火盆?所以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可笑,父母们这一辈觉得是没出息的那些行当,在以后说不定却能赚大钱。就说这白事,你要是能精通从人亡、到火化、到下葬、到请道士和尚做法事等等这全程的事宜,未来说不定是抢手货。
另外,我们村里“珠祠”中供奉的祖师是谁?你们一定猜不到,是“二郎神”!
人人都晓得二郎爷爷的那条哮天犬,却不知道二郎神除了是战神,另外还是“水神”,古代很多关于二郎神的传说都与水有关,比如元代杂剧《灌口二郎斩健蛟》,今天江苏省灌南县的“二郎神庙”里,便建有“斩蛟台”,与此同时还有二郎神治理水灾的大量传说。
除了“司水”,二郎神还被不少其他行业所奉祀。比如古代蹴鞠(也就是足球),比赛前就敬二郎神,再如戏曲行业所奉祀的祖师——老郎神,据明代戏曲家汤显祖,以及清代戏曲家李渔所言,这位老郎神,便是二郎神。
另外,民间传言二郎神“凡人间生灵危难,呼其尊号必往救之”,所以凡是认为有邪灵作祟,或者需要保平安的地方,往往都会建二郎神庙,在宋朝时期尤为明显。北宋的都城东京,便建有“清源真君二郎神”庙宇;南宋时,在都城临安的繁华闹市区,也有两座二郎神庙。之所以宋朝时民间百姓对于二郎神如此信仰,与二郎神几次显灵不无关系,比如——“宋真宗朝,益州大乱,帝遣张乖崖入蜀治之。公诣祠下,求助于神。果克之,奏请于朝,追尊圣号曰清源妙道真君。”,也就是说连皇帝都给二郎神敕封,百姓自然更是信仰不已,以至宋朝的青楼都开始供奉二郎神。
后来有一次甚至还听人说,捞尸队也有人拜二郎神,我脑门子出了一层汗,心里想你捞尸队也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吧?但回头寻思,我们采珠的,在水下碰到尸体真是太家常便饭了,不少珠母贝甚至就是从水下尸体里给抠出来的,人家捞尸,我们捞珍珠,大差不差,都是靠水吃饭的。况且行业无高低贵贱之分,也没必要看不起人家捞尸的,他们想拜就拜呗。
我的网名“二郎神犬马”就打这儿来。我是干游蜂这行的,当然天天拜二郎神,所以起网名时想了想,决定就用这个,以求平安。那些“水鬼河妖”、“江魂海怪”之属,遇着二郎爷爷,哪里还敢造次?但总归不能直接叫二郎神啊,那哪儿担得起?于是转念一想,既然我除了潜水外,最喜欢的就是犬和马,干脆就叫“二郎神犬马”吧!得,这就是我网名的来历。
要说村里相水的本事谁最厉害?那非简师公莫属。师公在我们村其实并不表示辈分,而是对掌管“珠祠”的人的称呼,当然也包含了极其尊重的成分在里面。
能被选为师公之人,不但德高望重,而且几乎必然,其采珠的本事也差不多是最厉害的。简师公出生于甲子年,即1924年,2002年我跟杜志发回老家时,他已经78岁。而他的爷爷,以前也是师公,并且当时可以算得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称“南珠王”。之所以得这么个名号,盖因当年慈禧的冬夏两顶朝冠上共计六百多颗珍珠,据说均是出自其手,另外还有一颗硕大的珍珠夜明珠,专门被慈禧用来挂在珍珠帐的正中,每晚便躺在那颗珍珠下的床榻就寝。简师公的这位南珠王爷爷,曾经是慈禧钦点的采珠人,专门负责采供用于慈禧生活装饰类的珍珠。此外还有几名采珠人,一个专负责用于食用的,因慈禧会定期服用珍珠粉;另一个虽然也负责生活类珍珠,但却仅限在东海海域。只有南珠王和他的一班徒弟,持珠牒,负责南珠及全国范围内的淡水珠。只要他们相中的水域,随时可以凭借珠牒(当时采珠行当内喜欢将珠牒称为龙票,因为珠牒的正面刻有一条五爪金龙,两只龙爪各抓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通知当地县衙派人予以支持,甚至还能要求相中水域所属的水师进行配合,其能耐可想而知。
但随着慈禧的去世,采珠人的风光也渐渐不在,一是因为慈禧乃罕见的对于珍珠极其迷恋之人,据说是因为当年她曾经一度重症病危,后来得到一颗神奇的东珠,握在手中数日竟转危为安,自此对珍珠的迷恋无以复加;二是慈禧去世后没多久,清王朝便土崩瓦解,这些特权的东西,当然也没法再存在。
南珠王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早年在安徽采珠时遇蛟,据说一船十七人,统统连尸骨都没寻着,二儿子继承了南珠王全部衣钵,后又传给了自己的儿子,也即南珠王的孙子——简师公。所以简师公所掌握的本事,除了村里公中的《增删水经》,还有很大一部分自家绝活,即《百珠通考》。此书乃南珠王晚年封水之后,根据自己生平绝学和祖上所传,整理记录而成。不过可惜的是,简师公的妻子死得早,走时两人膝下仅有一子,但后来十六七岁时在山里被毒蛇咬死了,而简师公其人极重感情,对于亡妻一直念念不忘,坚持终身未再续弦,孑然至今。
我办完辞职手续,便与杜志发一起买了上海飞北海的机票。不过在离开上海之前,还做了最后一件事,就是在杜志发的撺掇下,买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块潜水表。可能大家还记得我前面曾经说过,那是一块“欧米茄.海马系列”的潜水表,因为海马系列的英文名,其实并不是海马这种动物,而是seamaster,大体意思就是“海洋大师”,乍一看之下就非常钟意,因为这个名字很对我的口味,所以尽管价格对于那时的我而言,是笔相当大的钱。但一是安慰自己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二来杜志发说的潜水表救命的故事,也即护身符因素,也对我产生了影响,所以最后一咬牙,一闭眼就买了。
等飞机到了北海,再坐车从福成回到村里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嗅着空气中家乡特有的味道,我们心里既兴奋,又有些紧张,各自回家跟亲人打过招呼后,便约定去了村口桥下的小酒馆吃饭。
刚点完菜,我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突然间想到一个问题,便问:“你说我们把酒菜带到简师公那里去,请他老人家喝酒,怎么样?”
杜志发愣住想了片刻,说:“这办法不错。我本来还想着今晚休整一下,明儿个去见师公呐。不过你这法子好,咱们今晚就去,省得心里老是不踏实。”
“但你想过没有,万一简师公不愿意把相水觅珠的本事传给咱们,怎么办?”我有些担忧地问。
“那还能怎么办?只有去找叔父辈的学水经呗。但百珠通考就没希望了。”杜志发叹了口气,摇摇头,“谁让咱哥俩苦命相连,老子都走得早。人家说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我看没爸的孩子不如草。我命比你还苦,初中就没了爹,刚才在家里给我爸敬香的时候,看着香案上的黑白照片,感觉真是陌生。”
村里小店的生意不是很忙,菜一会儿就上来了,我们全部打包,然后提上一瓶上等的蛇酒,便朝珠祠走去。
说到这蛇酒,也是村里的传统。再好的酒,要是没有用好蛇来泡,在我们村是拿不出手的。当时的我,虽然还不会相水觅珠,但若论泡蛇酒,我可是高手。首先选材要好,因为并不是所有种类的蛇都值得泡,比如普通的赤练蛇、曲別蛇等,就不能拿来泡酒,泡了那就是糟蹋酒;泡酒最常见的是乌梢蛇,然后是各类毒蛇,竹叶青、过山风,等等;其次炮制方法要正确,在有些电影、电视里,抓到条蛇直接往酒坛子一扔就完事了,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要么等风干之后再泡,要么得先洗干净,以特殊手法将蛇腹腔内的异物排清后再泡;对于毒蛇,还得讲究泡制的时间,因为酒里是有蛇毒的,必须要等蛇毒失效之后,方可饮用,盲目地直接喝,那是自寻死路;最后,基酒要好,一般是烈性酒,酒精度数要高。
至于如何确定蛇毒已经在酒精中失效了,我有诀窍,但这篇帖子主要讲采珠的,这里就不细说了。所以其实泡蛇酒是相当大的一门学问,可不是闹着玩的,不懂之人随便乱泡乱喝,非常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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