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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990356_0_final.png小时候听小姨说起老妈年轻时的样子:高挑秀气,马蜂细腰,外号“一风吹”,就是瘦弱得风一吹就倒。我撇着嘴,摇了摇头,这说的是我的老妈吗?还一风吹呢,十级风还差不多。在我印象中,老妈一直是膀大腰圆,四肢粗壮有力,干起活来比男人还要彪悍。只见她双手抓起一袋小麦,一使劲儿,向上一提,向左一甩,在空中划个漂亮的弧线,啪地一声落在肩上,扛着噔噔蹬爬上了房顶晒麦子,爬上爬下,脸不红气不喘,不等老爸下班回来帮忙,十几袋小麦早已被扛上了房顶。老妈的吃相更是和秀气二字相差甚远,她端着大海碗,蹲在路边,吸吸溜溜一顿能吃上三大碗,且一口面就上一口蒜,边吃边噗噗地往外吐蒜皮。老妈吃蒜从来不用手来剥蒜皮,嘴巴和舌头就是自动分离器,连皮一口咬下去,蒜皮自动吐出来。要说老妈心灵手巧,爱干净漂亮,这一点我相信,老妈经常用大人的旧衣服照着在大街上或电视上看到的衣服样式给我和弟弟做衣服,我俩一穿出门就招来邻居嫂嫂婶婶们啧啧称赞,纷纷上门找老妈帮忙裁剪。
直到小姨翻出来发黄的老照片,我仔细辨认、再三确认,才从一群年轻姑娘的合影中找出那个清瘦而羞涩的脸庞,看着老妈年轻的模样,我的心里升腾起幽幽的哀伤。
老妈在外婆家排行老小,上面有三个哥哥,她本应该过着无忧无虑、全家宠爱的轻松日子,可老妈从小就是外公外婆的贴心小棉袄,帮着外婆洗衣做饭,做鞋缝衣服。上完小学就辍学到生产队里劳动,和外公舅舅们挣一样的工分。和老爸结婚时,一穷二白,没房子住,就借住在老爸学校的库房里。虽说老爸是吃了国家粮的,可当时小学教师的工资少,还时常拖欠,老妈日夜在田里辛苦劳动,全家照样吃不饱穿不暖。那时老妈心中的幸福生活就是每天中午能吃到一碗白面条,不添加任何粗粮、又白又长,一筷子下去能挑起老高。老妈路过皂角树时,见到富裕人家的大叔大婶就是端着这样的面条,一边走一边挑得高高的,是散热或者是摆阔,都让老妈想到了还在嗷嗷待哺的我,要是给娃吃一碗这样的面条该多美啊。可那种连过生日都不敢奢望的白面条,只能停留在和老爸的闲聊中。毕竟那样的日子离我家还很远,全家还在为填饱肚子发愁,别说是一碗面条了,就连一碗面疙瘩汤也是不常吃到的。
每个村子都有一棵消息树,那是全村男女老少拉家常聊八卦的地方。我们村的消息树就是村中心的那棵古老的皂角树。据村里最年长的老人回忆,这棵皂角树的年龄比他的爷爷还要大,具体是几百岁已无从考证。皂角村的名字就是因皂角树而来,全村两三百户人家错落分布在皂角树的周围,仿佛世世代代的子孙簇拥着一位老祖先,聆听她讲岁月的故事,享用她温暖的怀抱遮风挡雨。一代又一代的小辈们也乐意承欢膝下,乘凉的、下田的、外出办事的,凡经过皂角树时都要停下来聊几句,向老祖先汇报各家的酸甜苦辣及日新月异的变化。一到饭点那就更热闹了,皂角树下就变成了一个大饭场,四面八方的乡亲们端着饭碗,聚在树下,热气腾腾地聊着,吃着,一碗吃完还不舍得回家再续上一碗。住得比较远的乡亲索性端着饭锅,拖家带口地前来,省去了来回续碗的麻烦。老妈从来不去皂角树下混饭场,老妈总说是住得远,孩子小不方便,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老妈因为自家的饭菜差,怕露怯,被人嘲笑。平时就算路过皂角树,她也从不停留闲聊,和乡亲们打个招呼就匆匆路过,忙得像个陀螺,忙完家里忙田里,不让自己有片刻的休息。老妈始终相信只要勤劳肯干,日子总会好起来的,白面条也一定会有的。
一天,老妈带着刚会走路的我在田里一直忙到了大中午,回家路过皂角树时被几个嫂嫂婶婶们缠住,扯着老妈用旧毛线为我织的毛衣不停的请教。这时住在附近的聋子奶奶端来半碗碎面条给我吃,老妈推搡着,说娃不饿。可我吧唧着的小嘴早已出卖了老妈,那时候小肚皮就像个无底洞,总也喂不饱,何况和老妈在田里待了一个上午,又渴又饿,看到饭碗怎能不垂涎三尺。聋子奶奶看见我的可怜相,不由分说就把碗凑到我的嘴边,用筷子扒拉着面条往我嘴巴里喂。见我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老妈这才难为情地接受了聋子奶奶的好意。聋子奶奶索性把饭碗递给了老妈,让我吃完这半碗面条再走。老妈当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聋子奶奶的这半碗碎面条让老妈一辈子感恩不忘。就在我大吃大喝的时候,旁边几个叔叔大爷边吃着午饭,边聊起天来:
“今天中午想吃面条,大老远跑到王村轧面条,光排队就排了小半天。”
“现在大家都不愿意费劲擀面条了,都想用机器轧面条,轻省。”
“轧面条生意可好了,王村、小刘村都有轧面条机,就咱村没有,有的话生意也不会差。”
“要不咱几个商量商量买个?”
“说得轻松,看着容易做着难。”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老妈听了也不作声,喂饱了我,谢过聋子奶奶,火速回了家。到家和老爸简单商量后,收拾了小包袱,抓起几个馒头,就抱着我奔向了外婆家。那时出门串亲戚大家都是步行,自行车很少,只有村里几户富裕人家才有。老妈就这样背着包袱,抱着孩子,一路啃着干馒头,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前赶。等老妈抱着我赶到外婆家时,外公外婆都准备熄灯睡觉了,见老妈抱着孩子风尘仆仆回娘家,都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当老妈说明想做轧面条生意时,外公外婆这才舒了一口气,仔细一合计觉得这生意可行。于是,外婆迈着小脚,连夜敲开了三个舅舅的家门,召集他们来开家庭会议。舅舅们也觉得这个生意不错,操作简单,和面、轧面条,整个流程一个人就能完成。除了收取面条加工费外,和面时黏在盆里的面以及散落在面条机上的碎面,扫一扫归置一下,一天下来也够我们一家三口吃上一碗面疙瘩汤,那就饿不着了。主意一拿定,那就宜快不宜迟,凑钱、借钱、打听卖面条机的商店、准备干粮、套驴车、翻山赶路,所有的行动都是连夜完成。
第二天商店一开门,外公和舅舅们是第一个买机器的顾客。买了机器就往回赶,人疲马乏又是赶了一天的路,天黑时老妈才抱着我,带着一马车的人和机器回到家。一家人也顾不上休息,立马开始安装、试机器,热热闹闹地又忙了一个通宵。天一亮,街坊四邻都跑来看热闹,消息一下子传开了。还不到午饭口,大伙儿端着面盆,陆陆续续到我家来轧面条,还夸奖老妈能干,给大伙吃面条带来便利。外公舅舅们这才放心离开。
老妈做事麻利,家里打扫得井井有条,更是把和面盆、面条机擦得干净卫生,还待人热情宽厚,见到有老年人来,就不收加工费,免费服务。都是乡里乡亲的,谁缺个毛八分的,她也从不计较。渐渐地,老妈的好名声越传越远,外村的人家也大老远来我家轧面条。生意好,老妈自然开心,可也更累了。和面是手工的,轧面条机也是手动的,双手摇动圆轮、经履带带动着齿轮,将活好的面絮在机器上反复碾压成饼,再切成面条,一盆面加工下来,一个大男人都累得满头大汗,何况老妈中午饭口时就要连续十几盆面要加工,还要照顾年幼的我。从我记事起就经常看到老妈手腕手臂上总贴着止疼药膏,这些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老妈的轧面条生意表面看着热闹,实则赚不了几个钱,再加上心善的老妈总时不时的免费服务,赚的就更少了,唯一的实惠就是那点儿从机器上扫落下的碎面了。这点利润,街坊四邻都清楚,可外村人不知道,看着生意红火挺眼红,于是就让贼惦记上了。
他端着面盆来的,假装来轧面条,趁家里没人,就偷偷撬开门锁,偷走了面条机旁那个钱匣子。老妈回到家发现丢了钱,去皂角树下一打听就知道了,村里来了外人,自然很是显眼。
老爸老妈气冲冲地找上门理论,一进院儿就看到三个破衣烂衫的娃正抢吃着刚买回来的食物,显然是用偷来的钱买的。孩子父母一见门口有响动,赶紧躲进了里屋,假装不在家。这一切老妈都看在了眼里,她一声不吭拽着老爸回了家。虽然被盗的钱不多,但也是老妈一盆面一盆面辛苦攒下的,怎能不心疼。“也不是坏人,都是穷害得一时糊涂了。”,老妈这样安慰着全家,也安慰着自己。
后来发生的事,证明老妈是对的。几年后一天早上,天还不亮,早起的老妈听到大门口有人敲门,心里还纳闷儿,谁这么早来串门啊。老妈一开门,一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顺势倒在了脚下,门外漆黑一片,并不见来人。老妈壮着胆子打开一看,是几个新摘的大西瓜和那个被偷的钱匣子,钱匣子里装着八块五毛三分钱。
老妈把编织袋拖进门,赶紧挎着一篮子鸡蛋出了门。每隔十天半个月,家里的老母鸡下满了一篮子鸡蛋,老妈就要去集市上卖。集市离家十几里路,以往老妈挎着一篮子鸡蛋中途要休息两次,今天心情好,脚步也轻快,一次没休息也不觉得累。老妈高兴不光是因为被偷走的钱失而复得,更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
为了能早点吃上白面条,老妈每天忙得像打仗,累得倒头就能打呼噜。忙碌的日子过得飞快,终于有一天,老妈憧憬的幸福生活提前实现了,中午天天白面条,早晚顿顿白馒头。
大伙儿的日子也越过越红火,各种小家电都纷纷添置起来,不少家还买了小型轧面条机,在自家轧面条方便还省钱。于是,老妈的轧面条生意就渐渐萧条了,但她并不难过,大伙儿日子过的好是好事嘛,东方不亮西方亮,再寻别的路子呗。老妈索性停了轧面条生意,面条机免费供乡亲们使用,总还有一些家庭依然向往着白面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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