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挎着头巾拴着的包裹脚底抹油的走在白花花的大地上,她远远的看着厍家门前那两棵葱郁的大槐树抬手携掉额头上冒着的汗珠,她在想,这是个条件不错的人家,看来这姑奶奶也不定有多好伺候,但毕竟小厍给的价高,再怎么也要把这娘俩照顾好。这个独苗不容易,生个独苗更不容易。
啄木鸟啃着树洞发出的声响激荡着赵文霞凌乱的心,厍天海像只长着巨翅的雄鹰,来去匆匆。临走的时候还给她留了一个叫手机的东西,说是他会打给她,他还专门给她教过,听见手机响按那个绿键就能听到他说话,他还说有时候信号也许不好接不了他的电话。其实,他不知道这玩意儿在这乡里压根就人见过,兴许都是骗她的。但她转念一想,老厍怎么可能骗她。所以,她总是站在大院后面的山坡上等老厍隔山越海给她打来电话。
老太婆伺候着她的衣食住行,晚上还陪着她聊着家长里短,她也不再感到寂寞孤独,反而倍加亲切,有时候还会口无遮拦的叫出声妈来,让老太婆忍俊不禁的放声大笑。
赵文霞那光滑汝瓷的肚皮渐渐开始像煎在锅中的蛋包饭一般缓缓的开始膨胀,当初那种心中无法抹去的罪恶感也开始逐渐平息。
——阿姨,不如我认你做干妈吧。你看,我跟厍天海都是死了娘老子的人,你也对我挺好。
——行啊,文霞。这么好的事情,我早就琢磨过,没好意思提。
——那有啥不好意思的,干妈。今儿个咱吃个大盘鸡吧。
——那我去买只大公鸡来,做清淡些给你好好补补。
——我想着到镇上饭馆里吃一顿,你今儿个也休息休息,老是捯饬我们娘俩你也怪累。
——文霞啊,我一点都不累,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就歇着,我去买一只小公鸡来,你等着吃,吃完了也给你鼓捣两句我老婆子的破事,消磨消磨时间。
——也成,那你路上当心,让卖鸡的把鸡剁好了你给提回来拾掇,要不然又麻烦。
——我知道,你就可劲躺在软椅上眯着眼看风景吧。
——看什么风景,破假山都看腻了。你路上注意安全啊干妈。
——好勒。
老太婆揣着赵文霞给的一百块钱踩着白花花的大地出了门。
刚刚爬上来的日光散发着橘黄色的光芒,老干妈穿过地埂子走向大路,青草上晶莹透亮的露珠毫不犹豫的跳到他那老布鞋的鞋面上,一阵风吹过来,凉滢滢的像小狗的鼻尖蹭着脚面。
潘大海骑着辆自行车在大路上行驶,他的自行车上带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长着鹰钩鼻子蛤蟆嘴,指宽黑眉鸳鸯耳,不过,好在皮肤如玉,有着葡萄大的水泡眼,不发光却有些浑浊。
女人穿着一个短裙侧坐在潘大海的自行车后座上,她那两条白花花的大腿来回荡漾着,路过老干妈的时候,老干妈分明看到她短裙里那抹耀眼的红色,它刺激着老干妈那双乌黑色的眼,老干妈加快了脚步,心里怒气冲冲的骂到:
——这是什么世道,露胳膊露腿,连马面台子大腿根子都要露了。真是不要逼脸。
骂完后又忍不住回头看看,自行车夸啦夸啦的在大路上奔奔跳跳的远去,只留下她在晨光里发愣。
她摇摇头,加快步伐向集市走去。
集市上尖嘴猴腮,浓眉大眼,弯腰驼背,摇头晃脑,老人小孩,俊男靓女都在这里吵吵嚷嚷,为了一分一厘争吵不止。
老干妈踮起脚伸着她短小局促的脖颈瞅望着卖鸡的屠夫。她远远的就看见张屠夫那张清秀的脸,脸上挎着一副啤酒瓶底厚的眼镜,这张脸本应该是个教书先生,却偏偏就成了摞鸡头的。
张书生操着熟练的刀法在砧板上宰鸡,鸡血热乎乎的冒出来溅在他油亮发黑的皮围裙上,他拿着一把小巧的跺刀将鸡迅速的大卸数块,让围观的群众和买家都目瞪口呆。老干妈好不容易挤到跟前,她似乎觉得她的老腰都被挤闪了。她刚要开口询问鸡价的时候,旁边的人群里传出来一个女人的嚎叫,那个女人无奈的坐在地上破口大骂:
——哪个天杀的贼啊,偷了老子的养命钱,这个杂种啊,你怎么这么缺德啊,我家里还有老爷子和半拉子娃娃啊,怎么就专挑我下手啊,活不成啦……
那个女人无助的哭泣声提醒了老干妈,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包在手绢里的一百块钱,放心的松了口气,她看着那个可怜巴巴的女人愤怒而又绝望的眼神,心中十分酸楚。她深知自己资金有限,无可奈何更加无能为力。
后面的买家们缓过神来提醒着老干妈买鸡,她这才缓过神来对张书生说:
——小伙子,给我来一只大一点的小公鸡,块子剁小些。
——大妈,就这样子,后面排队的人多呢,顾不上给你开先列。
——你就行个方便吧,你看我一把老胳膊老腿的。剁小些我也能吃两顿。
——好好好,大妈。你往后站,免得溅你一身血。
排队的买家愤怒的瞪着老干妈,让她感觉好不自在,她一转头看见有好些热心肠的人撒播着他们的善良,为那个丢失养命钱的女人捐赠他们的钞票,那个女人激动的就像鸡啄食般的点头哈腰。双膝不自觉的就跪在了脏兮兮的地上,众人将收集好的钞票给她并拉她起来,她眼泡里的泪水急不可耐的跳出她的眼眶在她光滑的脸庞上慢腾腾地滑落下来。
提着肉,老干妈又过路买了点大宽粉和土豆,土豆都是沙皮的大西洋,一煮就烂。吃在嘴里沙黎黎的香,要是再炖一锅子牛腩汤那就撩咋咧。
集市渐渐在她身后远去,那些人头还在攒动,她不想走大路,抄小路近邦。她穿过一个土巷子的时候,听到有一男一女在拐角的巷子里交头接耳:
——这样下去又不长久,装一次就不灵了。
——不灵咱再换地方么。
——往哪换啊,就这点巴掌大的地方。
——你别管,听我指挥就行了,你把你的戏演好。
——演个屁,怪缺德,我不想干了。
——说的轻巧,那你家里那残疾的儿子咋办?让活活饿死啊。
女的鼻子开始抽抽搭搭的哭,男的安慰了几句他们就走出了巷子,正好碰到了提着鸡的老干妈,男的狠狠的瞪了老干妈一眼,女的脸颊绯红,眼泡水肿的瞟了老干妈一眼,急匆匆的低着头走出巷子。
脚下的土地泛起不少灰尘,与刚刚被露水打湿的鞋面恰如其缝的结合在一起,像撒了一层厚厚的可可粉。老干妈摇摇头继续往回走,这一幕让她想起了她夭折的双胞胎儿子。
很多年前,那些破布烂衫,饥不择食的日子里她挺着大肚子挨着饿,羊水破了生了对双胞胎儿子,本地人都称双胞胎为双羔子。
人都说饭饱思淫欲,在那个年代里能喝一口面汤都是命中带富的人,但男人还是能把女人的肚子搞得隆起来,她那对双羔子生下来就瘦的跟蚂蚱一样,她心疼的摸着眼泪,通过好心人的救济粮救下了老大,老二身子太虚,生下没几个小时就断了气,她恨那个时代将他活生生的儿子饿死。她恨这个时代太富裕。不是吃饱了坑蒙拐骗,就是喝足了丢人现眼。
夭折的儿子刺激着她老态龙钟的心,她摸了一把老泪,向厍家走去。
吃过晌午饭,太阳毒辣辣的晒着大地,田间黄绿交杂,麦子即将熟透,再有一场大雨保证颗粒饱满,收成丰硕。
赵文霞和老干妈躲在屋里乘着阴凉,院外卖瓜的男人扯着嗓子吆喝着:
——赔买卖赚吆喝了昂,香甜可口的西瓜,甜的老汉流口水,甜的媳妇搓大腿,尝一尝,看一看,不甜不收钱。
赵文霞听到吆喝声当即觉得口渴难耐,跟老干妈出门买了一个浑圆翠绿的抱进书房里。
西瓜红色的瓜瓤塞进嘴里顿时像要爆发出来的甘甜汽水,让人心旷神怡。两人吃着西瓜又听见卖瓜人长长的吆喝:
——赔买卖赚吆喝了昂,香甜可口的西瓜,甜的老汉流口水,甜的媳妇搓大腿,尝一尝,看一看,不甜不收钱。
老干妈携掉嘴角的黑瓜子,跟赵文霞说起了她当姑娘时经历过的一件怪事,到如今她也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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