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苦难的日子，别人是怎么过的

谁还没有一段黑暗岁月。

那些苦难的日子，别人是怎么过的

小光，你过得还好吗？

月光微凉，我将衣服裹紧了些。小光点了一支烟，夹在指缝里。

小光说，关于中秋，他印象最深刻的，是等月亮照到院子向南的那面土墙上时，爸妈将小木桌抬到院子中央，摆上两个五仁月饼。然后他和弟弟、爸爸、妈妈一人一半，啃着笑着。

我没回他，我知道接下来他要说什么。小光是我发小，我们一块儿长大，一起上学，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小光五岁那年秋天，弟弟两个月大，正是秋收的时候，爷爷去世了。家里的权威没了，家也就乱了。两个伯伯被枕边风吹昏了头，闹着分家。小光爸爸说，该拿的你们都拿走吧，我什么都不要。小光妈妈向邻居借了钱，去街上买了两套新的碗筷，她说，等熬过这个秋天，日子就好过了。

院子里堆满了玉米，妈妈抱着弟弟在喂奶。两个伯伯又来了，他们说，搭房顶用的木头是小光爷爷从山上背回来的，也得分。

小光爸爸拿了菜刀，要杀了他们。

小光抱着弟弟，一个趔趄倒在玉米堆上，疼得哇哇大哭。妈妈拼死搂着小光爸爸，她说，你要是杀人了，两个孩子怎么办。

邻居将他两个伯伯劝了回去，转过来问小光爸爸，你真敢杀人啊！

小光说这些事他都不记得了，都是听妈妈说的。他也不知道真假，但妈妈每次提起的时候，眼里都含着泪。

爸爸说，陈年旧事，提它干嘛。

小光抬头看了看月亮，轻轻哼起残酷月光。

我努力微笑坚强
寂寞铸成一道围墙
……
我一直都在流浪
可我不曾见过海洋
……

那些苦难的日子，别人是怎么过的

小光又点了支烟，笑着说，这些话我只对你说过，其实说不说都一样，你都知道的，村里人都知道的。

他说爸妈也努力了，可他们能力有限，能让他读大学，就已经很满足了。小光说他经常会想起爸妈不在身边的那些年、那些事，特别是在夜里，有时候想着想着就哭了。他笑笑说，那几年也是他最自由的几年，可那自由很痛，就像在流浪。

六年级那年下了大雪，学校的松树被压倒了。那天天还不亮他就起床了。表没电，挂在墙上像一具尸体。他不知道时间，摸黑走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倒了再爬起来，五公里路再也走不到头，他以为他就要死在路上了。

小光哭了。

他抹一下眼角，接着说，如果爸妈在他身边，那天不会让他去上学，雪太大了。

小光说，上初中时，正月初六爸妈就要去外地了，临走前给他买了两斤苹果。他一直舍不得吃，开学了把它们带到学校，压在枕头下面，后来腐烂了，散着酸臭味，被室友扔进了垃圾桶。他恨了那个室友很长时间。

他还经常想起他的猫，它已经死很久了。那只猫和小光一样，都在流浪。它长了一身癞，遭人嫌弃，小光见它可怜，就把它抱到家里，正好和自己做个伴。他捡点滴药瓶，用注射器把里面剩余的药一点点收集起来，涂在猫身上。没人告诉他癞怎么治，他全凭感觉，治好了猫。睡觉时猫就卧在旁边，小光说，听着它的呼噜声感觉很安心。

小光初中时住校，周末才回家。每次去学校之前都在地上撒很多碎馒头，盆子里盛满水，怕猫死了。每次周末推开门看见猫向他扑过来，就感觉又渡过了一劫，心也就踏实了。

后来猫下了一窝仔，小光说，他乐坏了，家里更热闹了。

周末回来发现小猫都没了，家里翻遍了，连尸体都找不到。邻居说猫有吃死掉的幼崽的习惯，他以为那是因为它太饿了。

小光说，那次他彻底崩溃了。

他说，有的人生来就是操心的命。

小光说这些话他一直憋在心里，除了我，没有人愿意听，他也不愿说。过去再不堪，不也都过来了，反正现在过的还行，就让它们沉在心底吧。可是那时养成的自卑，却很难改变了。

大学里他也遇到过喜欢的人，可他不敢说，怕说错话，怕自己的不堪被知道，怕被嘲笑。所以后来他被误解，被说成是闷骚。

小光说他并不感觉委屈，因为心里已经有一块伤疤，一直滴血，比所有伤口都疼。他说童年的那段经历，他忘不掉。小光说，以后绝对不让自己的孩子遭受那些罪，否则就不生孩子。

小光抽了好几支烟。又陷入了对过去的回忆里。

只有在这寂静的夜里我们才能相见。我们不在同一个城市，或者说，他生活在辛酸的过去，而我，活在当下。

“小光，走吧。我给你买了明早的车票。”

好吧，又是一场梦。小光死了好几年了。

任何不起眼的日子，都是早逝之人渴求的明日！

那些苦难的日子，别人是怎么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