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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燕第一次看见“它”，是在一个斜阳夕照的巷子口，它蹲坐在围墙投下的阴影之中，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当时心烦意乱的李燕完全没有理会这个模糊的影子，她刚刚被一只乱吠的狗惊吓到，以至于一个趔趄崴断了高跟鞋。而她都还没有说什么，狗主人却冲出来大嚷：“干什么干什么！是不是你踢我家狗了？”
李燕憋着一口恶气，一瘸一拐地往家走，越想越是堵得慌，索性拎着高跟鞋光脚走在脏乱的巷子里。
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她无助地看着断根的高跟鞋，走了一路都没舍得扔掉，拿去修又觉得心疼钱。
在水池用凉水洗了个脚，李燕瑟缩在床上裹紧被子，冬日的寒冷在日落后突如其来，李燕饭也没吃，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醒来，李燕照常挤地铁赶公交，和平时别无二致，直到十点左右经理叫她去自己办公室的时候。
李燕毕恭毕敬地将报表呈给部门经理，经理礼貌性地哼了一声微微点点头，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自己的电脑。李燕就这么拿着报表站着，无所适从地望着经理，感觉站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为了缓解尴尬，她将目光移开经理的脸，试图让自己放轻松一些。而余光似乎扫到了一个蹲坐的模糊影子，就在经理办公桌后面的角落里，李燕还没来得及看清，经理开口说话了，李燕赶忙将目光移回经理的脸。
“李燕啊，你觉得，咱们公司怎么样？”经理慢悠悠地说。
李燕有些恍惚，赶忙搜索脑内对公司仅有的一点点了解，她刚来这家公司一个多月，完全没想到经理会忽然问她这样的问题。
“那你觉得，你在公司这一个月，有没有什么成长？”刚刚绞尽脑汁答完上一个问题，经理又发问了。
李燕尴尬地笑着回答，开始感到微妙的言外之意。
“那你对自己的未来，有没有，什么规划？”经理继续慢慢悠悠地说。
李燕感到事态不对了，努力微笑不让自己因为过度紧张而失态，却感到自己的脸颊紧绷地抽痛完全不受控制。很糟糕，她似乎又要丢工作了。
回答完，经理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最后淡淡地说，“没事儿，回去工作吧。”
李燕在转身离开的时候，刻意去看了一眼经理办公桌后面的角落，这一次，她真真切切地看清楚了，一个小男孩模样的黑影，半蹲半坐地窝在角落，表情恬淡地望着她，眼里没有半点悲喜。
就是这一眼，李燕却看清楚了，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看到这样的画面，身体惯性地继续转身开门离开办公室。表面上没有任何不妥，心脏却已剧烈狂跳。
接下来短短几秒钟，李燕脑内飞快地运转并得出结论：这个影子，就是昨天傍晚被自己忽视的那个，只有自己能看见它。所以它不是人不是现实的东西，它是什么妖魔鬼怪，或者自己的幻觉？
这些事情，仿佛都是未经李燕思考这个过程，大脑自动得出的结论一般。李燕以前看灵异惊悚类作品，老觉得作品里的主角表现得未免太过神经大条，如果换做是自己，恐怕早就已经吓得瘫软在地了。然而事实上真若是亲身经历，大脑却可以飞速得出最理智的判断，并控制身体不做出丧失理智的行为。顶多就是事后想起来，才觉得深深地后怕罢了。
而坐回自己办公桌前的李燕，就开始感到这种后怕了。此刻她脊背发凉，一身冷汗，心跳仍然剧烈得难以平复。
慢慢地平复心情，她开始思考，这究竟是幻觉还是灵异事件，而理智的天平，似乎更倾向于前者。是啊，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二十一世纪好青年，李燕她怎么可能相信鬼神玄学？
那么，这幻觉的出现，究竟是她看走眼了，还是另有他由？李燕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因为压力太大患上精神分裂症了。
这就很糟糕了，李燕想，毕竟看心理医生可比请个道士驱鬼要贵，况且患上精神分裂这种事情，说出去也比被小鬼缠身要难听得多。
李燕决定，等下班了回到出租屋，就立刻给心理咨询打个电话。想到这里，有了结论和计划的李燕惊魂已定，只剩下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和经济能力了。
下班路上，李燕一直在用手机搜索关于精神分裂症出现幻觉的相关知识，并且存了好几个心理咨询的电话号码。行至出租屋所在的巷子，李燕停下脚步，想了想，刻意朝昨日第一次看见黑影的地方望了一眼，然而那里却只有杂物、垃圾和蹦蹦跳跳麻雀。
刚到出租屋门口正在摸钥匙呢，手机响了，李燕掏出手机，发现是房东打来的。又是来催她赶紧搬走的吧，李燕怔怔地在门口站了半晌，最终还是按下了静音键，这才开门进屋。
情绪极度低落的李燕反手关上门，刚一抬眼便心头一凛，因为床边角落里蹲坐着的，正是那个奇怪的黑影。李燕定了定神仔细打量着它，有些模糊看不太清，但却能看出来是个乖巧的男孩子模样，淡淡地看着李燕，竟然开口说话了。
“再不接电话的话，房东可能就亲自杀过来了。”
李燕一瞬间觉得有些好笑，倒不讶异它怎么会知道房东给自己打电话，而是觉得自己的幻觉竟然还有几分人情味儿。
于是李燕问：“那我接了电话又能怎么回答她？”
它不再说话，静静地望着李燕，表情依旧淡淡地，眼神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李燕忍不住继续说：“就这个破烂屋子还好意思收那么贵房租，离公司又远，我真是后悔死租到这里了。”
“可是公司附近的住宅区又很贵，我在这个城市一时也找不到可以合租的人，我能怎么办啊。”
“说起公司，今天被部门经理问话，感觉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劝退的意思呢。”
“如果离职了，下一份工作该怎么办，是干脆卷铺盖回老家吗。”
“为什么一个人就那么难呢……”
可能真的是压力太大，在陌生的环境独居又异常苦闷，李燕竟然一句接一句说着，就这么不自觉地自言自语了一晚上，直到渐渐入睡。
第二天一早，一切又都恢复如初，李燕揉揉眼睛，昨夜的事仿佛南柯一梦，如此真实却又虚无缥缈。但有了昨晚跟它吐槽的经历，李燕竟然感到莫名地畅快，连心头的苦闷都减轻了不少。此刻的李燕也彻底打消了去心理咨询的念头，短暂的倾诉之后，在李燕心里，它变得更像是一个朋友一般的存在了。
在这个冷漠又令人无可奈何的城市，任何一点点像是感情的东西都显得弥足珍贵。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李燕开始每晚对它说话，倾诉心中的烦恼和苦闷。日子一天天过去，而它竟然也开始慢慢变得清晰，逐渐高大起来，尽管它始终保持抱膝蹲坐这种最不占地方的姿势，却明显的大了一圈，似乎多少有些青春期少年的模样了。
一天，李燕照常吐槽着今天遇到的不快，“我和小敏关系这么好，几乎每天都一起吃午饭，她却跟领导背地里说我坏话。”
“你明知道她根本没拿你当朋友的。”它忽然开口说话了，它几乎很少说话，连李燕认真地问它问题也不会回答。
也对，李燕想了想，自己也知道工作就是为了赚钱而不是交朋友，能交到那是幸运，交不到才是正常的。
它什么事情都很清楚，尤其是李燕的事，似乎根本不需要李燕向它吐槽，它也都了如指掌。
“他和那个姑娘只是朋友对吗，他一定还是爱我的。”一日，因为撞见男友和别的姑娘动作亲昵而伤心欲绝的李燕，带着哭腔说。
“他就是劈腿的渣男没错，徒有一副帅气的皮囊。”它又开口说话了，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
它总是在这种时候开口。
还有一次，当李燕说“明明我也挺努力的，为什么周围人却只看到安妮的业绩呢，不管她走到哪儿，无论是老板还是同事，看她看的眼睛都快拔不出来了。”
“因为她漂亮大气又能说话会办事儿，你再努力也比不上。”它又说这种话了，李燕丧气地想着。
每当它这么说，李燕总感到多少有些悲伤，但转念一想它说的话不仅是没错，甚至连李燕自己心里都很清楚。既然是自己心里都再清楚不过的事情，又如何去怪罪它将事情说出来呢。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李燕逐渐变得心力交瘁、形容枯槁，每日机械地重复着上班、下班以及其间的日常工作。工作似乎是换过了，出租屋似乎也换过了，但恍恍惚惚地，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偶尔李燕也会想着，从自己第一次看见它时算起，究竟是又过了多久呢，是短短几日，亦或是十好几年？
不知何时，它已经长得比李燕高大了，也不再像起初时那般模模糊糊的。它开始偶尔站起来在屋里走动，有时一动不动地站在李燕面前听她吐槽，后来已经很少再去蹲坐在墙角了。它出现在李燕经过的每一个地方，跟在李燕身后，或者直接就在某个地方等着李燕。
即使疲惫，李燕也依旧每日向它吐槽着自己的经历或想法，这仿佛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李燕比之前更少跟别人沟通交流了，连必要的交往都尽量减少。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张鹏远的突然来访。
张鹏远是李燕的小学同学，可以算得上是发小了，有天李燕忽然在QQ上收到通过手机通讯录添加的好友请求，备注是张鹏远。李燕第一反应是不大相信，转念一想自己这十几年确实没有更换过手机号，或许真的是张鹏远？李燕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便添加了对方。
“李燕？”对面发来消息。
“嗯……张鹏远？”已经很久没有跟旧友联系过的李燕，感到一丝欣喜。
“是啊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对面发来关心的话语。
“不太好…但也不算坏吧，你呢，你怎么样？”就这样，两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
张鹏远说自己初中毕业后便去沿海城市做生意，去年生意失败了赔了一大笔，现在在辛苦工作还钱，但仍旧没有放弃当年自主创业的理想。同样，李燕也向其诉说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和当下的处境。
当然，除了它。李燕仍旧没有将关于它的事，透露给任何人。
与张鹏远短短几日的聊天后，李燕感到些许温暖，慢慢打开心扉，昔日只与它单独相处的压抑感也减轻了不少。当李燕再重新去审视打量它的时候，它已经回到了墙角抱膝蹲坐，少年般的脸上，又有了几分孩童的稚气。而且再仔细看的话，李燕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它的边缘，似乎又开始模糊起来了。
一天，张鹏远忽然打来电话，说自己来到了李燕所在的城市，问李燕有没有空，想请李燕吃个饭。李燕感到又惊又喜，连忙答应，约在了自己住所附近一家蛮有风情的小饭店见面。
下班后，李燕打车赶到约定的地点，没想到张鹏远已经到了。看到李燕来了，张鹏远连忙站起来迎接李燕，并且招呼服务生点菜。
李燕仔细地打量着张鹏远，没想到十多年未见，当年的男孩子已经出落成了一个高大英气的帅小伙儿，一时间李燕竟感到有些恍惚。
“这十多年你变了不少，比以前更惹人怜爱了。”还没等李燕开口，张鹏远就又先说话了。
李燕被这句话甜到了心坎里，连忙埋头吃饭，感到耳根有些发烫。前些时日一直跟着李燕的它，此刻静静地蹲坐在餐桌旁的墙角，已经淡的快要看不见了。
吃完饭，张鹏远表示想要去李燕住处坐坐，尽管李燕知道自己的出租屋又简陋又凌乱，但仅仅吃饭短短一个多小时的相处时间，李燕也感到意犹未尽。
到了出租屋，李燕赶忙收拾屋子，尴尬地道歉并慌乱地解释。张鹏远皱眉微笑着站在门口，眉眼间竟有几分宠溺。
李燕光顾着注意张鹏远了，收拾屋子时，才恍然发现，它竟然不在这个屋子里，就连它平时总是蹲坐的那个墙角，竟然也空空荡荡的。李燕想，一定是张鹏远的出现，为她的生活带来了新的希望，驱散了自己因为孤独和无助而产生的幻觉。
真是太好了，李燕想着。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仿佛有了一个新的依靠，尽管这个依靠，李燕才刚刚见到他不过两个小时。
就在此时，张鹏远开口了，表情有些无奈，还带着些许请求。
“李燕，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李燕不仅是被这一句话打断了所有的幻想，而且向来敏感多疑的李燕，甚至感到气氛有些不大对。紧张地绷直了身体，李燕有些怯怯地问：“怎么了？”
张鹏远眉头微蹙，英俊的脸上摆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带着几分窘迫。
“李燕，我目前的处境你是知道的，我想请你，可不可以去银行贷款借给我，算是帮助我做生意，我给你算入股好不好，以后赚了钱，按股份分红。”张鹏远握住李燕的手，放在自己胸前，继续说道。
“不需要很多，五十万就可以了，你信用记录良好，多去几个银行一定凑得到的，拜托你了，好不好？”
李燕感到眼前一黑，耳朵嗡嗡作响，心脏仿佛被深渊的寒冰瞬间填满。无力地将眼神从张鹏远的脸上移开，不自觉地望向了墙角。
它站在那里，身形高大清晰，狞笑着，张开血盆大口，一步步朝李燕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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