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又逢春

作者: 青颜玄彩 | 来源:发表于2019-08-02 20:52 被阅读18次

     
    上世纪90年代末,上海高校校园里,一个叫互联网的新型联络方式已经开始打破传统社交的惯例。


    穆瑾和周挺彦就相识在搜狐的公共聊天室。起初只是对这种千里之外与陌生人说话的方式感到好奇,大约知晓了彼此的学历背景,有了相同相近的受教育level,他俩也没有逗留聊天室的习惯,只留下了一个E-mail地址。

    说来也奇怪,慢慢地,穆瑾开始有了一种对邮件的期待,开始被周挺彦平实得近乎平淡的信件所吸引。为什么这个男生的行文风格不太一样?为什么他总是云淡风轻的?就这样大约每隔半个多月,彼此间一次“问候”,南来北往了大半年,也没多说上几句话。一天夜里,宿舍电话响,穆瑾从来不会在这个点朝电话机多看一眼,她不谈恋爱,这个时候的电话,是被宿舍恋爱对象们占据的。

    “瑾,找你的。”薇的眼神怪异,捂着话筒偷偷凑上她的耳朵:“是个男的,你谈恋爱了?”

    瑾莫名地望着她,拿起电话喂了一声,便呆了。怎么会是他?她都记不得多久前曾留过宿舍电话号码。

    “你有没在听?我寒假会来上海。”

    这,是他的声音?不是广东人嘛,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普通话,虽然也不怎么标准,但真的比一般广东人好多了。

    “哦,好,欢迎你来上海。到时给我具体时间,我带你走走吧。”

    为了彼此能在上海相认,他们互通了一次照片。穆瑾用的是老法子,千里鸿雁传书,寄去了一张在淮安周总理纪念馆的全身相。周挺彦发了封带扫描照片的E-mail。她期待过邮件,只是从未期待过长相。半年的书信,使她对这个青年的人品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好感,加之原本对医科大学的崇敬,穆瑾觉得广东人即便都是矮个子、大鼻子的长相,对他,自己也不会生出恶感,加之那天的普通话语音,她已经在心里生出了自己都未察觉的好感。照片很大,屏幕在一列一列刷新出相片的时候,她的心还是跳的比往常快了些。

    图片终究还是完整显现了。她对着电脑里,那个穿着蓝色格子衬衣,带着框架眼镜,清瘦俊逸的青年,不由自主勾起了嘴角,仿佛他在对她说:“嗨,你好,我叫周挺彦。”

    “嗨,你好,我是穆瑾。”


    初五这天的正午,穆瑾挑了件墨绿色的修身大衣,配了条白色的围脖,来到了两人约定的地标建筑华亭宾馆正门口。她走了一圈,没有见到他。眼角的余光却发现五米外有人在她侧身方向打量自己。一个扭头,她认出了周挺彦。他一米八的个子,深色羽绒服黑色牛仔裤,背着一个登山包。穆瑾有些呆愣,原来广东人也可以是高个子的。

    在上海逗留的五天里,穆瑾陪他去了陆家嘴,登上了当时的最高楼金茂大厦;去了城隍庙,周挺彦说他喜欢松月楼的素菜包;去了古镇同里,一起吃着清真白水鱼;在国泰电影院看了场杜比环绕的电影,逛了淮海路的老洋房。所有的共度中,穆瑾的心是被周挺彦牵着的,只是她并没有从他的眼神和言语中感受到一样的心思。他待她始终是一种带着距离的兄长般的好,过马路时,他会礼貌地牵着她的手腕,到了对街便及时放开了。

    周挺彦回去前的一个晚上,他拿出了CD机,在穆瑾耳朵里塞了个耳机,里面缓缓流出了她也看过的一部日剧的主题曲:悠长假期。穆瑾的眼前,不断回忆出剧中的画面,氛围开始有些不同。冬夜寒凉,送穆瑾回去的路上,周挺彦揽着她的肩头,两人终于第一次靠得很近,有了一个亲密的小动作。只是在穆瑾看来,这依然是出于他的礼貌。

    十点半的飞机,她送他到了虹桥机场候机楼,办完值机手续,穆瑾只道了句“再见”,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这场送别简直就像不再复见的生离死别,她的心彻底空了,回去的出粗车上,她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一脸。原来爱上一个人,可以这么容易,只是他让我等了太久,未及停留,便一去不回了。


    几年后,穆瑾毕业,工作,恋爱,一切都顺顺利利,稳稳当当。周挺彦的名字并不是忘记了,而是藏进了心底。她蜜月到香港的时候,一个当地的僧人主动替她看了相,说她倒是个姻缘美满的福气相。正说着,她先生走了进来,俩人甜甜蜜蜜谢过僧人牵手走了。

    穆瑾结婚时发了封与先生的合影给远在岭南的周挺彦,他送了她祝福。三年后,周挺彦女儿降生的时候,也发了封邮件给穆瑾,照片里,他虽是医生,却姿势别扭地抱着婴儿,拿着奶瓶,脸上也是抑制不住的幸福。

    六年后的一个春日傍晚,穆瑾的手机里居然来了一条周挺彦的信息:嗨,你一直喜欢北京,今年夏天,我会去北京进修半年(笑脸)。她有些愣神,过了片刻,给了他一个同样的笑脸回复。

    11月初的北京,秋意将尽。周挺彦与穆瑾在机场快轨的站台上一眼就认出了彼此。积水潭医院外边的这片海子静谧安然,沿河的绿柳依旧如春,婆娑着一路蔓延过德胜门内大街,这就是西海。两天里,周挺彦同她去香山看了见尾的红叶,去大栅栏听了德云社的相声,去张万坟看了观复博物馆她喜欢的陶瓷。但走的最多的,还是这条从后海绵延到西海的柳荫长巷。

    穆瑾临行前的晚上,他们在后海张记爆肚晚饭,预报很准,晚间天空下起了雨。穆瑾有伞,周挺彦手里也拿着伞,出店门的时候,穆瑾不由自主地说了句:雨不大,就一起撑吧。周挺彦没有犹豫,绅士般温和地右手举着雨伞,并有意识向她这边多倾着些。走了几十步出去,穆瑾自然地挽起了他撑着伞的手臂,两人却一路无话,步子不知不觉放慢了许多。打在伞面上的雨滴声渐渐听不见了,周挺彦却没有收掉雨伞的意思,她便依旧挽着他的胳膊。到了德内大街口的酒店楼下,周挺彦略显犹豫,片刻竟对穆瑾说:“瑾,陪你上去坐会儿吧。”她心底微微一颤,许多年前到现在,周挺彦都像是刻意同自己保持着距离,那些偶尔的细处照顾,在穆瑾看来不过都是出于礼貌与兄长式的关切,她对他的情意,十多年前就是一目了然的,而他始终无动于衷。

    穆瑾打开了烧水壶烧水,周挺彦坐在靠着书桌的椅子上,温和地看着她。房间里只有普通的茶包,她冲了两杯热茶,坐在床沿上。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忽然一下子都沉默了下来。不大的空间里,他第一次目光有些灼灼地望着她,她羞怯地低下了头。周挺彦嘴角露出了笑,好像想起十多年前的穆瑾就是这个样子。忽然他道:“当年送我到机场后,为什么头也不回就走了?”穆瑾惊愕地抬头,见她不语,他的吸气声有些重,看了看时间道:“明天上午有台手术,我不能送你去机场,今晚就算是道别了。”穆瑾心头一紧,是啊,道别。上一次的道别,一别就是十二年。如今,又是道别了。只是这次,她懂得了隐藏情绪,既然不再青春,那就让理智来道别吧。

    穆瑾站起身,直视着周挺彦,从容地含笑挤出两个字:“保重。”她明媚的眸子里,印出的那个人也站了起来,忽然那个身影在她的瞳孔里陡然放大,她的瞳孔收缩了一下,未及反应,便被带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穆瑾身子有些僵,缓了片刻,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这个拥抱,她等了多久?

    “你哭了?”周挺彦敏感地松开了她,凝视着她的脸,她却偏过头去,不愿他见着自己的泪。却不料他竟双手轻轻扭过她的脸颊,片刻凝视后,一个柔软的吻落在了穆瑾的左颊上。她身子颤了颤,顿时双颊绯红,头低得更低了。周挺彦却仿佛不依不饶,再度揽紧了她的腰枝,一手抬起了她的下颚,微微附身便将她深深吻住。

    周挺彦吻得干脆,走的也干脆,这个吻别,留下了呆站在房间里的穆瑾。次日的北京碧空如洗,她独自带着行李,沿着这条海子从他进修的积水潭医院门口走过,没有不舍与哀伤,好似得到了十二年前的答复。


    回到上海,依旧是穆瑾与儿子两个人的生活。离婚三年,她渐渐习惯了独自忙碌于工作与孩子之间,只是心底永远留着周挺彦的位置。在北京,她想告诉周挺彦她的状况,倾诉一下她内心的伤痛,只是很快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说了,又能如何?反倒生出令人误解的意思。他的生活一切都好,也是她愿意看到的,她不会去打扰他的生活。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又是两年。一天下班后,同学小聚。饭桌上,穆瑾的昔日同桌死党王医生打趣道:“我们的大才女,难道甘心始终一个人?我看着都不舍得。这么着吧,我知道你喜欢我们这行,兄弟在院里替你物色一下?”穆瑾瞪了他一眼,虽是没好声气,倒也没说不字。王医生打初中时就是个爱八卦但也热心的人,继续道:“说正经的,我们院的招牌科室,去年底引进了一个年轻的副主任,好像是单身哦。怎么样,有意向吗?”穆瑾又瞪了他一眼,他好像很受用,索性强迫穆瑾汇报出了为数不多的空余档期。

    在这个繁忙的城市里,时间是不容易凑的。穆瑾本就没当真,那么久以来,她完全明白一个带着儿子的离异女人,即便有一百一千个好,大部分人还是会敬而远之。就这么拖拖拉拉三五个月过去了,从仲春又到了夏末秋初。新学期开学,她是最忙碌的,偏偏这天王医生一个电话,居然直接通知她,约了对方晚上六点在嘉里中心的一家餐馆见。她本想发脾气,转头一想,王医生也算最好的朋友,为这事还真的上了心,约会地离她单位也不远,就去一次吧。

    服务生刚带她走进餐厅,便看见王医生胖嘟嘟的脸上都是笑,正挥手示意。他对面坐着个背对着的男人,想必就是要介绍的这位。

    “这是我同学,穆老师。这位是……”王医生还没说下去,穆瑾已经全然怔住。嘴里却吐出了一句:“周医生,许久不见。”

    王医生离开了,周挺彦与她对视着,良久,良久。这一晚,他牵着她的手穿过无数条街巷,却始终没有再放开。江边的暖风中,海关大楼的钟声显得格外悠扬。他揽着她的肩头,轻声道:“为什么在北京的时候,不告诉我。”她抬起头,笑着看向他:“你不是也没告诉我吗?”“如此,却无故多等了三年。”“不,是你让我多等了十六年。那年初识,我是有机会的,是吗?”穆瑾笑得清朗明媚,月色里,姣美如初。周挺彦深深望着她:“杨过终究还是找到了小龙女。不过我们,一下子就可以过上拖儿带女的日子了。”

    穆瑾和周挺彦去深圳看望长辈的时候,又顺道去了香港。在一座寺庙门前见一僧人望着他俩似笑非笑。穆瑾诧异,忽地想起什么,未待开口,只听那僧人道:“小姑娘当年走得急,等不得贫僧把话说完,千年姻缘虽美满,却也需等得梅开二度。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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