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而降的鱼

从天而降的鱼

01

天色完全黑了，四周什么都没有，只有停在码头的一排渔船和遍体鳞伤的我，我无限忧伤地看着渔船，渔船也无限忧伤地看着我，我伸手摸了摸我的渔船，它浑身冰冷。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风很大，海浪凶猛地拍打着渔船，这声音使我烦乱，使我像渔船一样冰冷。

撒网捕鱼是渔民赖以生存的活计，传到我们这一代，鱼的数量明显减少，维持生计都成问题，更别提赚钱了，有本事的都弃船上岸了，我家富贵离不开大海，接过村里船老大的位置继续在海上耕耘。

02

我们一家吃好晚饭，儿子坐在富贵腿上，富贵抽着旱烟，对娃子说，“我这辈子算是离不开海了，也怪我这嘴刁，吃不得别人打的鱼，总觉得自己打上来的鱼和我通灵性，哎，你爹没出息呦！”

第二天，富贵领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上了船，在村口举行了盛大的出发仪式，只是崇尚这种仪式的村民越来越少，相信传统的村民也越来越少，仪式无比的冷清，和爷爷辈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我带着娃子来到船边，让富贵换上亲手给他织毛衣，我不舍得让他走，原因是他离开的日子我度日如年，大海不会因为你爱它，而对你有丝毫得手软，巨浪扬起，海面上所有的物体都是它发泄的目标。

村子背海面山坳里有个墓地，葬的都是出海未归者，是整个村子的英雄，可能死得人多了，出海的人越来越少了，不再把那视作英雄。有了娃子之后，我劝富贵，可海是他的命，海里的鱼勾引着他肚子里的馋虫。

富贵没有多余的动作，抱起娃子，用厚厚的嘴唇亲吻我的额头，转身上了船，轰隆隆！船驶出了码头，抛下码头所有渔船，也抛下站在海滩上的我。

03

富贵出发后的第二天，镇上的纺织厂到村里招工，留在家里的妇人争抢着报名，我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心想等富贵回来，我们庆祝一下，家里从此有了大海之外的收入。

很多村民把弃在码头的船，当作废铜烂铁贱卖了，家家户户的年轻人开始远离大海，村里的老人只能望洋兴叹，没曾想能亲眼见证渔业衰落的年代。我心里着实高兴，恐怕日后没人跟着富贵这个“船老大”出海了，如果这能把他逼上岸，也算是好事一件。

我忙里忙外开始为富贵的“后世”奔波，几通镇里跑下来，托了几层关系，最后在机械厂谋个技术员的差事，也算是能对上口。

沙坝村不再是一个渔村，餐桌上的鱼多数都是买来的，海鱼的味道渐渐远离味蕾，时代变了一切都会变。

04

那日晌午过后，海面上雾气升腾，天边聚集起团团乌云，听着收音机播报天气，心开始纠集着，有种不祥的预感慢慢侵袭着我。听老人说海上乌云密布，岸上阳光明媚，一场暴风雨怕是免不了了。

下午上一任船老大刘旺财匆匆来到我家，“英子，这天气兆头不好，每次出事都少不了这鬼天气，赶紧拜拜海神！”刘旺财语气里透着不安，怎么着也是见过大阵仗的人，如此失魂落魄，我心里自知情况的严重性。

我二话没说，拽着娃子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

“我的英子呦，哪能在这儿拜呢？拿上好酒好菜到村口，我等你！”

真是急糊涂了，脑子里充斥着富贵，根本不知道脚往哪里走，赶忙叫住旺财，“旺财叔，你帮帮我吧，我脑子不灵了。”

我瘫坐在地上，望着天，抱着娃，眼前灰蒙蒙的，只有旺财叔的两条腿来来回回。

外面起了风，掺带着海腥味扑面而来，海神像孤零零地站在村口，往常这个时候早就挤满了人，如今出海的人少了，神像也被遗忘在这里。旺财叔摆好酒菜，点上三炷香交给我。

“保佑我家富贵平安归来，娃子离不开他，我也离不开他，他爱大海，我敢保证他以后不再侵犯大海！”我说不下去了，眼泪早就夺眼眶而出，唯有等待，而等待最难熬了。

夜幕下的海面，巨浪涛天，被激怒的海浪饥饿地寻找目标，撕毁一切它碰到的有形物体。我静静地坐在海岸礁石上，内心比这大海还要澎湃，只因什么都做不了，人生煎熬莫过于此，我无法想象失去富贵的日子。

05

海面平静如初，东方开始吐白，我无力地睁开眼睛，心里依然翻江倒海，只想在海平线上看到一点物体，填充视线的空旷，缓解视觉疲劳。

刘旺财领着我的娃来到我面前，没等我开口，旺财叔用坚毅的目光注视着我，“孩子一定要来的，经历过就长大了，就是男子汉了。即使今天没回来，他爹也是海里英雄。”

没多久，船员的家属都聚到沙滩上，直勾勾地朝一个方向望去。暴风雨过后，潮热的水汽蒸煮着村庄，让人难以忍受，渐渐的我有些体力不支，时而迷糊时而清醒。

“有船影儿！”旺财喊道。

我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力量一下子上来，开心得不得了，只见船越来越近，直到我能认出那就是富贵乘的那条船，我朝海里跑过去，旺财把我拽回来，叫我等着。

渔船搁浅在沙滩上，整条船被折腾的破败不堪，简直面目全非，船上的人已经没有了挥手致意的力气，岸上的人一拥而上，找到自己的亲人相拥而泣，而我只看到了那件毛衣，为什么死的是你？

所有船员向我围过来，齐齐刷刷跪在我脚下：

“谢谢富贵，谢谢嫂子！”

一个小伙子继续说道：“是富贵哥救了大伙，我们年轻没有经验，被暴风雨吓坏了，富贵哥指挥我们，拼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直到翻过最后一道巨浪！”

“富贵哥把这件毛衣套在我身上，说，‘这是嫂子织的，保平安！’嫂子，以后我就是你的亲弟弟！”

06

我抱着毛衣朝家的方向走去，心里念叨着：“说不让你去，你还去。你爱大海，可大海却杀了你......”

这时我感到手臂里有动静，拿出来一抖擞，一条不大不小的鱼掉下来，活蹦乱跳的。

“富贵，富贵，我知道是你，你还活着，你化作一条鱼对不对。我就知道你死不了，那么多人因你而活！”

我捧起那条鱼，加快脚步往回赶，只听见后面有人喊我：

“英子，慢点，等等我。”

旺财叔来到我面前，告诉我：“把富贵放回大海吧，这是海神显灵，富贵积德，他爱大海。”

我捧着“富贵”走向大海，“富贵”一动不动，走到海边，当着大伙的面，“富贵”扑通了两下，用力一跃，消失在我面前。

从那以后，村子里没有人再吃海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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