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六月二号上午十点二十四分，从猪舍下来后花了十几分钟的时间，热的鬓角滴汗，终于在围栏外的黑砂坡里挖好了一个双通的让小狗进出的通道，心想着待会就把它带过来让它钻过去试试够不够大。
在门前空地上没看到小狗，进房间往床下看去，没有，到池塘边盖棚那里，也没有。不知道它到哪里去了，有点着急，这家伙每天都跟着我，除了猪舍不去之外，几乎形影不离，我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
靠在椅子上点了一支烟，闭着眼睛开始回想最后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应该是十点左右，它和我出了宿舍围栏后蹲在黑砂坡上看着我，我把它引到了离猪舍五米的地方后它不再上去，然后我就进了猪舍抓猪打针。我记得没过多久我就把大猪栏的猪放出来了，它们肯定会跑到小狗那里泡玉米的缸边等我喂玉米给它们吃，对了，小狗怕猪，它看到猪后肯定会跑开，但它跑到哪里去了呢？会不会跑上附近的山上去了？那里也有猪上去啊，那它肯定又会被吓跑，或者在我进猪舍后它就跑下来然后去池塘对面阿公家了？它的父母就在那里，我也是在那里看到它把它引回来的。应该是，它已经和它父母见过面知道它们就在对面了，说不定今天回去那里了。
换上拖鞋，我站在池塘这边往对面看去，只看到一条大黑狗，还有不停响起的犬吠，小狗被它们关起来了？有可能，关几天后可能和我就不那么熟到时候它们就可以把它带走了。我背着双手猜测道。
“在看什么？”停下来坐在地上休息的瘦蔡问我，我没有回头，答道：“小狗不见了，可能跑到对面去了。”瘦蔡说：“我一直在这里啊，没看到它往那边走啊。”我说哦，“那我再找找。”想了想，我又说了句：“唉，不见了就算了，这家伙吃的太挑剔了，难养啊。”瘦蔡笑了笑，从口袋拿出烟丝开始卷烟。
如果它真跑到对面去了，那我也无话可说，毕竟它只是我在路边看到它迷路了才引过来的。当然，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强迫它，是它自己愿意跟过来的，这样就算水灾过去后那户人家要把狗带回去我也有说得过去的理由，我只是看它可怜而收养，并不是企图私自占有它。现在是它自己跑回去的，我没有资格再去对面把它要回来。
前几天它母亲跑到我们这边来，它跑过去在它面前上蹿下跳很是高兴，如果不是我妈叫住了它，它可能当时就跟它走了。我记得当时我妈这样问我“你看到它要走怎么也不叫住它？”我说“那是它们的狗，你看品种都是一样的。”老妈说不是，说就算是一样的那也不能让它走。
我很不喜欢她这句话，尽管这十几天下来我和它已经很熟了，但别人的东西就是别人的，虽然它走了我会不舍，但我知道它可能早晚会走，也就没那么难过，早走总比养熟了再舍我而去好，这样于它于我都好。
但现在不同，现在我和它已经很熟悉，每天有空就和它玩，傍晚带它在山上遛，晚上睡在我床下，时刻跟着我，而且这几天它父母来过好几次它都没有跟它们走，那它应该就不会走啊。我之前还想着希望它能够像《忠犬八公》里的八公那样对我忠诚呢。
可现在它却不见了，我吹口哨它也没有出现，我走到池塘边马路上它也没有闻到我的气味而出来。
“走了就走了吧，唉，你这家伙太挑食了，只吃肉和骨头还有鸡蛋，我们现在自己都快没肉吃了。与其在我身边饿死，不如找户有钱人家活下去。还有啊，你现在学会咬人了，咬的还很痛，万一哪天逗你玩时被你给咬了，我还得下山去打针。走了就走了吧。”背着手慢慢走回屋，我这样想道。
「二。」
打开房间门，再一次往床下看去，空空如也。突然有点难过，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不是没见过离别，也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但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还是会不舍，会难过。
晚上没有狗睡我床下了，老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要一个人守着这里了，但我还是怕黑啊，晚上得开灯睡觉了。
盘腿坐在椅子里，靠在靠背上望着用石灰简单粉刷的墙壁屋顶，点了一支烟。每次我抽烟小狗就不让我摸它，它不喜欢烟味，要洗手后哄它一会才让我靠近，现在它不在了。
想起了小黑，它现在在山上干嘛呢？在哪座山上找吃的？不知道今天早上它有没有吃饱，今天早上都没注意它，我有两天没和它玩了，停电以来它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尤其是下午吃食后，每次去猪栏它都趴在角落里神情好像很孤独，它怎么了呢？突然很想它，想去看看它。
这段时间烟抽的比较多水喝的比较少，总感觉喉咙有些干，看到了桌上的红茶，想了想，还是泡壶茶吧，平静下来。
胖蔡走了进来，看到我在泡茶后端着杯子倒去旧茶斜坐在茶具另一边，我给他倒了一杯，他摸出烟丝边卷边说：“那条狗不见了啊？你到处找了没有？这么多天照理说不会跑的啊。”我说：“是啊，但我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它，可能跑到阿公那里去了，因为他父母就在那边，也有可能跑到山上去了，当时放猪时它还在猪舍这边，看到猪它肯定会跑，这么久都不知道跑到哪里了。”我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喝一口后说道：“应该是跑了吧。”胖蔡放下茶杯说：“那两条狗不是它父母，阿公看到小狗都没说这是他的狗，第一次见到它在这里还说要杀掉它呢。”我心中一动，“那它是哪里来的？看品种确实是一样的啊。”胖蔡说不知道，让我再去找找，跑掉了可惜。我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去山上看看，这样至少我尽力了。
我带上了手机，打开音效增强软件后放歌，这样声音能够传出更远，小狗如果听到了可能也会找过来的。此时已经是十一点二十，今天阳光很大，前胸后背湿了一大块，有些烦躁，静不下心来。
从二号池塘另一边的一号猪舍往山上走，每次带它上来遛都是从这边过去的，一边走一边用它熟悉的音调在山上四处呼唤，“狗仔呜呜呜捉左左左。”
它没有出现，旁边的猪听到后反倒跟在我身后，估计以为这是我新创的叫猪回来吃食的音调。小黑浑身湿嗒嗒脏兮兮的蹲坐在一号池塘边的水洼里侧着耳朵倾听，看到我后脑袋朝我这边伸了伸，短鼻子不停动着没嗅到饲料味后又趴在水洼里打滚，溅起的泥水让我不想过去。放饲料的门被打开了，很多猪围在门前进不去，它们在偷吃饲料。
“你们他妈的这群死猪，前天把玉米偷吃完了今天就来偷饲料吃，老子每顿给你们吃那么多还来偷吃，真他妈欠揍。”我站在仓库里看着仍在吃饲料的猪骂道。它们不理会我的愤怒，头也不抬鼻子发出响声大口大口的吞着饲料，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让你妈的偷吃！”每奋力踹出一脚我就骂上一句，不知道踹了多少脚，仓库里的猪都跑完了，我没有关上门，就站在旁边看着台阶下蠢蠢欲动的猪群说道：“来啊，上来啊，上来一步就一脚。今天踹死你们好吃肉。”它们一边嗅着空气中的饲料味道一边看着我，猪蹄在台阶下抬起又放下，最后还是没有上来。也许它们知道此刻的我正在气头上，也许它们觉得此时冒着被踹的风险而贪吃几口饲料划不来，或者认为我不可能一直守在那里而它们现在随时能够拱开仓库门。
我走出仓库站在几米外看着它们，想看看还有哪些猪胆子够大敢进去吃让我再踹几脚长长记性，最后我失望了，它们比我想像的聪明一些。关上门，找来一根铁丝扎住让猪无法拱开，继续呼唤小狗。
在山上转了一圈，没有看到小狗的身影，心情已经平静了下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下山，回屋，喝茶。
“没有找到啊？”胖蔡端着装米的高压锅在桌边站住，问道，“没有，猪舍那边山上没有，可能真的跑掉了。”我往杯里倒了一杯茶，答道。
突然想起冰箱里还有粽子，老妈昨天走时说今天把冰箱里的鱼和鸡翅拿出来吃，感觉肚子也饿了，和胖蔡说了一声，从冰箱里拿出了粽子，瘦蔡回来装用车前草泡的水，我说吃粽子。语气有些低沉，带着一丝命令的口气。瘦蔡拿了一个，又说起了那条小狗，也说不会跑掉，而且现在最近的那几个村庄水灾它过不去，这里到山里十多公里的路上只有两位阿公家和我们这里，小狗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肯定能认得路找回来的，再去找找说不定就找到了。我说不一定，说不定在山上被猪吓走了不敢回来呢，算了。
坐在屋里喝了两杯茶，想想瘦蔡说的也有道理，那就再出去找找吧，就算找不到那也会留下我的气味，说不定小狗迷路了，闻到我的气味后说不定就自己回来了呢。
这一次往门前马路边的山上走，刚爬上陡坡就听见瘦蔡叫我，“小廖，小狗在这里。”我回头看去，这家伙从三号池塘另一面跑过来，摇着尾巴伸着舌头神色很是高兴的样子，我在坡上看着它，眉头舒展了开来，心情也莫名好了许多，此时只想抓住它好好打它一顿，害我在山上跑来跑去找的这么辛苦，然后把它关在家里罚它半天不许出门。
当它围着我转圈在我身边上蹿下跳时，我有种说不出口的温馨的感觉，感觉生活里不再缺少什么，心里暖暖的，烦心事也变的不那么烦了，现在只想把它抱在怀里好好摸一摸它。但胖蔡和瘦蔡都在旁边，我只是轻轻摸着它头上背上略有些凌乱的柔软的毛发，说不出话。
“它可能一直在池塘边石头堆那里睡觉，你吹口哨它可能还听不懂。”瘦蔡踢了踢它，笑道。我蹲在小狗面前伸出手任由它含在嘴里用尖牙轻轻撕咬，用重鼻音回道，“嗯。”
把它带回我的房间，关上门，一把把它抱在怀中，像抱小孩一样把它的脑袋枕在我的右手臂弯里，左手轻轻拍着它的额头说道：“你这家伙，以后不许再乱跑了，不然我可不会再去找你了。”它伸着舌头盯着我的手，似乎在等待时机把我的手咬住，也不知道它听进去了没有。
「三。」
这条小狗被原先的主人教的不会在家里大小便，每天睡觉之前醒来之后都会自己跑到很远的地方方便之后才回来，它很聪明，经常能听明白我的意思，有时候遛狗时它跑的远了，我拍拍手它就会赶紧跑回来，几个师傅和我妈都说它通人性。
后来我出门时就把它关在家里不让它出去，有空就回来看看它，每次它都守在我门前，看到我它会很高兴的围着我在地上打滚，咬着我的雨鞋和裤子，有时候还会跳起来抱住我的腿，在我身上到处咬，它的牙齿现在很锋利，每次被它咬住都会留下牙印，我都不大敢让它咬了。
下午六点，我带它在山上遛，它很喜欢追小动物，在草丛里到处钻，经常去捉蚂蚁，用前爪按住蚂蚁眼睛盯着脚掌感觉没动静后收回爪子，发现蚂蚁还在只是不动了，用鼻子凑过去嗅了嗅似乎感觉还是活的，又赶紧把它按住，如此往复，乐此不疲。它还喜欢捉青蛙，但如果青蛙坐在地上不动时它却害怕了，全身毛发随着尾巴和耳朵竖起，朝它汪汪叫，发现还是没动静后伸出前蹄试探着碰它，青蛙跳开，它立即追上去，青蛙不动后又吓住了，直到跳进池塘才罢休。真是一个可爱的家伙。
晚上八点多，洗完澡后我蹲在门前水泥地上吹着山风弄干头发，小狗在周围跑来跑去不知道在找什么，一会就跑到了旁边鸡休息的地方，上前嗅了嗅，然后上前张口就咬住了一只公鸡屁股上的毛不放，我猜测可能是因为之前这些公鸡总是抢偷它的食物吃，现在牙齿锋利后开始报仇，或者在向它们宣告自己的强大以震慑它们，心想反正你只咬毛也没什么别的动作，而且这些鸡的胆子确实太大了，有时候我蹲在地上抽烟一不留神就把我的烟给啄掉了，而且是你们先抢它的食物在先，现在它惩罚你也是可以理解的，就没管它。转念想起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以后说不定它就会真咬，那这些鸡鸭可就要遭殃了，三号池塘对面阿公那边那两条秋田犬就会咬鸡鸭，甚至还敢去咬牛，胆子可不小。不行，不能让这条小狗变成这样，万一被牛踩死了可不好，太危险了，而且如果咬鸡鸭的话那以后我们这里就养不了鸡鸭鹅这些东西了，虽然我并不喜欢那些懒惰贪吃的鸡鸭。
用口哨呼唤了它几句，再拍了拍手，它才松开嘴摇着尾巴跑过来，我摸着它的毛发对它说了句：“不要去咬鸡鸭，否则老妈会收拾你的。”
十点钟，关闭发电机，把它带进房间，睡觉。
五月末的时候山上下暴雨，引发了多起山体滑坡和泥石流堵塞了盘山公路，有几截公路甚至变成了单行道悬挂在空中，看着都觉得心惊胆战的。虽然第二天就被某个人动用人脉对县里下达严厉警告，连夜抢修通了路，但电路设施损坏严重，我们这里已经断电一个星期了。
「四。」
六月三号，下午三点左右，老妈回来了，动用一些关系捎了一些给养回来。
傍晚六点半左右，它咬伤了一只鸭子。
下午一直在下雨，所以我没带它出去遛，只让它自己在外面跑。
我在七点多吃饭时才从瘦蔡那里知道这件事，瘦蔡说这条狗不能养，要把它杀掉，不然这些鸭都会被它咬掉。我冷冷的说了句：“咬死了算了。”然后端着碗蹲在外面吃，耳边听见他们说以后多骂骂它就不会了云云，紧接着老妈就把小狗唤了进去对它说不许咬鸡鸭否则就杀了你云云。我又把小狗唤出来蹲在我身边，按着它乱动的脑袋对它说：“以后不许去咬鸡鸭了，不然它们会杀掉你的，我也会打你的，知不知道？”它只顾着盯着我碗里的鱼干，只好扔下一块鱼肉后在它耳边重复一遍，并在它面前做了个扇巴掌状。结果不说还好，一说完它就去咬正匍在地上休息的公鸡，这次它咬的是脖子脑袋的位置，把它咬的都发不出声音，还使劲往外扯。
我愤怒了，“你这家伙，刚说完你就去咬，看来得收拾收拾你长长记性才行。”我走上去抬脚轻轻踢了它一脚，力道很轻，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但它的反应却让我吃了一惊。它扭头看了我一眼，嘴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呜声后竖起尾巴就往外面跑，没有再回头看过我一眼。
我愣了两秒钟，实在想不明白就因为这一下它就要和我翻脸，平时我都不舍得打它半下，哪怕它把我的数据线咬断了把我的牛奶咬烂了，也只是摸着它的脑袋骂它几句，今天轻轻打它一下，它却要跑。原来我一直没把它养熟，原来它的自尊心竟是如此之高。
我追出去站在外面看着它，希望它能够回头看一眼，如果它回头我就把它叫回来，但它没有。看它的目的地应该是往三号池塘边的马路，此时已经跑到了池塘这边的草丛里不见了身影。
“走就走吧，我也不需要你这样的狗。”我端着碗慢慢往嘴里扒饭，然后回去添饭，心想等我添饭夹菜出来后它也应该已经走了吧，走了也好，就当这些天养了一头白眼狼。只是以后晚上没有伴了，又有点舍不得，再想到这样薄情的狗留着也没用，又有点释然，心情有些复杂。
「五。」
再次出来时，它在离我三十米离马路不足五米的草丛边好像在找着什么，应该是在找小动物，它一直喜欢捉这些东西。大约一分钟后，它开始沿小路上坡，钻过铁丝网后就是大马路了，把它带回来后它就没再上过马路。
它在小路上两边草丛里不断嗅着，走的很慢，我仔细看着它的脑袋，没有回头，哪怕是转头去嗅身后的草丛的姿势也没有。
天还没暗，它那纯黑色毛发的身影在青草红花黄泥路的衬托下显得很孤单，很可怜，想着周围几乎没有人烟，阿公那里那两条秋田犬的主人是从水灾的村子里搬出来的，每天还要在山上找野菜吃，可能不会再收留这条胃口挑剔的小狗，想着离开这里它可能会饿死，或者在山上迷路或者被其它动物咬死，又动了恻隐之心，“毕竟也是一条生命啊！”
我清楚的知道这是我性格中最大的软肋与弱点，也曾努力让自己变的冷血残忍一些，但最后都没有做到，那就这样吧。
我走到池塘边，走到了离它十米的草丛边，我吹起了口哨，如果它愿意回来，那就回来，如果不愿意回来，那就自生自灭吧。
它转身看着我，我又吹了一遍，蹲下身拍了拍手，这是它懂的招它回来的手势。它迅速朝我跑来，在离我五米的地方停下来看着我，目光中似乎有一些疑问，我看着它，再次拍了拍手，它摇起了尾巴，欢快的跑回我身边，舔着我的手掌嗅着我的裤腿，在我身边四处打滚，很是高兴。
我抱起它，往屋里走去，“以后不许再咬鸡鸭了，不然我还会打你的，下次你再走我就不会再叫你了。一定要记住，不能再去咬鸡鸭，我是个比较有原则的人。”
天色渐黑，蛙声渐成一片。
「20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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