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女

作者: 陶小鱼 | 来源:发表于2018-11-26 08:28 被阅读0次

    我是相信美好的,便也相信爱情,即便不是金风玉露才子佳人,至少也能两情相悦白头偕老。

    我是相信幸福的,便也相信善良,白雪公主和睡美人总会等到拯救自己的深情王子,青蛙和野兽也会遇到那个漂亮公主来打破女巫的诅咒。

    我是相信命运的,便也相信缘分,柏拉图说的另一半总归会让我们完整,童话里的辛德瑞拉终究要穿上那双神奇的玻璃鞋子。

    但我更相信,上帝有时候打了一个盹,甚至眯着眼睛睡了一整个下午,有些人,注定了一生是艰难的。造化也很会捉弄人,他关上了那扇门,却不曾打开一扇窗。

    我忘记了女孩的名字,大概记得她的父母开了个不好不坏的小作坊,就在村子新修的门面房那边,不大不小的一间屋子,用布帘子隔成前后两间房,前面卖些粮油和豆芽菜,后面就是一家人住的地方。我一直好奇,却也从来没有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拉开过帘子,在我幼小的认知里,那里面应该是没有窗户的,光线很差,很挤。门面房的前面就是一片空旷的沙子地,因为地处毛乌素沙漠的边缘,加上城市扩建新修了一条桥和路,推土车把多余的沙子都堆到了村口的这片空地上。这里是孩子们的天堂,我和她就在一起玩耍中慢慢熟悉起来,成为很好的玩伴。

    她有个机灵的妹妹,总是担心姐姐被熊孩子欺负,所以很少带着姐姐和小朋友一起玩的。村里的孩子们都叫她“哑巴”,冲着她嘻嘻嘻的笑或者扔一些小土球给她,她许多时候是不理睬的,偶尔生气了也会咿咿呀呀的乱叫一顿,这时候她的妹妹就会学着大人的口吻骂几句粗俗的话,遇到更小的孩子就会追过去打。她是漂亮的,眼睛很大,白皙的皮肤,眼里透着光。妈妈说,哑巴女女很懂事,会帮她的妈妈做很多事情,每次我不听话或是不替妈妈做些家务小事的时候,妈妈总会夸哑女。我和她的妹妹玩的很好,渐渐和她也走的很近了。她爱笑,笑起来不似正常人的声音,却也不难听。堆沙堡的时候,她的堡垒总是堆的结实又漂亮,就是那种用湿沙子拍一个馒头样子的半圆,很大,然后剪刀石头布的玩,赢了的孩子就有权利在输了孩子的堡垒下方挖掉一些沙子,慢慢的挖出一个小洞,越输越多也越挖越大,到最后谁的堡垒先倒塌谁就彻底输了。我们顶爱玩儿这个游戏,她手上的力气比我大的多,每次都能把沙子拍的啪啪作响,堆的很认真。剪刀石头布还常常赢我,她好像多长了好几只眼睛,能猜到我要出的拳一样。但每逢挖我沙堡,却又很小心,生怕挖多了似的,真的是个难得的好朋友,虽然只有六七岁,却懂得照顾别人的感受了,许是家里老大的缘故吧。

    后来我上小学了,就在村里的小学校里,老师给我教了很多字,还教我们画房子和树。我放学回来写完作业照旧会找她玩,和她讲学校里的奇闻趣事。

    “老师带着我们去河里捉青蛙了,我交作业的时候看到她把一只只裹满泥巴的青蛙放在了刚做完饭的灶火里烤……”她眼睛睁得很大,惊讶的望着我,很想知道那些青蛙最后怎么样了。

    “被老师吃掉了,老师说自己咳嗽,治病的!”然后她就会把嘴巴张成0型,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偶尔她也会来我家找我,遇到我正在写作业,就趴在我跟前看,她用笔像模像样的写了几个字,比划着手,大概的意思是妹妹们教她的,有些小得意在我面前。若干年后的一天,我在西安商场里遇到四五个刚看完电影的年轻人,穿着时尚,围坐一圈用口型和手比划着聊天,聊得很开心,大概是聊刚刚的剧情吧,我那会儿突然很感慨,他们的世界如此丰富,有这么多朋友。我想到了哑女,如果她的父母多些觉悟让她接受教育,会有不一样的人生吧!

    再后来我转学到城里的小学,哑女一家也搬到不知那里去了,她给我家里送来一个小布偶,穿着花布小裙子,眉毛眼睛鼻子都是绣上去的,头发是用毛线扎出来的,两个小马尾。妈妈说,送过来的时候我不在。再后来,我交了新的朋友,慢慢也就把她淡忘了。

    几年前的一天,一家人正在吃晚饭。妈妈突然问我:

    “你记得那个哑女女不兰?”

    “嗯,她家不是搬走了吗?”我漫不经心地问。

    “就搬到开发公司那里了,离咱们家不远。我前几日听你二妈说,哑女女嫁人了。”

    “真的?!”我真的替她感到高兴。

    “嫁到哪里了?”

    “哎!”母亲长叹了一口气,

    “嫁给那个驼子了。”

    我的情绪立马跌落谷底,刚才的欣喜不复存在。我们附近的人都见过那个驼子,很矮,有至少50岁了吧。我们常常看见他开个电动三轮车,拉着货从马路上经过。

    “可惜了!”妈妈惋惜地说,

    “多好的一个女孩儿啊,这也是没得选,总归是要嫁人的!”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的,依旧是女孩儿天真的笑脸和明亮的大眼睛,我是多么希望她幸福,嫁给年老的残疾人,她许是认命了,可是我心里很难受。想到了史铁生写过的一个小故事,一个在地坛公园里捡拾树上落下灯笼样花蕊的漂亮小姑娘,那个和蚂蚁一同玩耍的小姑娘,有一天长大了,依然在同样的季节里捡着小灯笼,却遭受着几个小流氓的骚扰,她睁着无辜又呆滞的眼睛,并不能看懂这个世界,还有这么些人。

    她并不是生来就是哑巴,三岁那年发高烧,把嗓子烧坏了。

    命运如此捉弄人。这世间里的一些美好,遭受着生活的蹉跎,在岁月里无情地遗失了。我常常想找到,那个她送给我的小布偶,粗略的针脚里藏着多少童年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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