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的蛋酒

          无论在何时何地，想到外公，随之涌入脑海的便是蛋酒。自有记忆以来，去外公家的次数是很多的，但深刻的记忆却少的可怜，只记得门的对面就是家族先辈聚集的坟地山头，站上板凳便够得着的矮树枝——发红发紫的桑葚最是香甜，昏暗的房间里和表弟叽叽喳喳的过家家，以及早上醒来饿了之后吵着外公煮一碗蛋酒。

          我是个对厨艺一窍不通的人，却又颇喜欢吃食，但要我品论一事物如何如何，我又说不出来个所以然，只道:好吃好吃，再来一点。外公的蛋酒在我的记忆中印记如此深刻，每当我想起外公，就会想起蛋酒，可若真问我这蛋酒有多美味，我也实在答不上来——对这蛋酒的味道已经没有印象了。

        接到母亲电话，说外公时日不多了，已经两日没有进食。我想我应该回去看看他，见他最后一面。上一次见他的时候是三个月前，那时候他精神还尚好，人虽然老了，还生着病，但还是不肯服输。我到的时候他刚从田地回来，一边放下铁锹一边问我饿不饿，吃没吃。外公与舅舅住一处，家里一般是舅舅掌厨，他做的饭我一向不爱吃。因此我只对外公说，已经吃过，看着他还微微颤抖的腿，压下我想喝一碗蛋酒的渴望，外公身体已经不大好，我不敢再令他劳累。

          来到外公家里，他刚刚睡下，母亲说他咳了一早上，好不容易才睡会。看着外公与三个月前相比已经瘦脱相的面容，我的眼泪止也止不住，那双腿，竟比圆规还细些！大约半个小时，外公醒来了，看见我站在床边，嘴里飘出“来了，来了。”我挨着他坐下，握着他僵硬宛如树皮般的枯手，“嗯，我回来看看您。”他半眯着眼睛，“我对不起你们呀，对不起呀！”我知晓外公的意思，外公小时家里穷，又有兄弟四人，生活最是贫苦不过。娶了外婆后，又生下三个儿女，外婆生下我母亲没几年便因病去世，家里人丁多，外公孤苦一人将儿女拉扯大，只能省吃俭用过日子。外公所说的“对不起”是觉得自己没本事，不能给儿女好的家境，如今重病缠身，也只是给儿女们添烦恼。“哪里，是我对不起您，都不能让您过上好日子。”我不敢让眼泪流出，只能拼命忍住，却架不住鼻涕直流。外公继续说着，他太虚弱，声音极小，我听不完全，只知他仿佛交代后事一般，心中悲痛不已。

          母亲进屋照顾外公，我去到门外坐下，门外便可看见那座坟山，那里有我的外婆，我早夭的姨母，不用多久，我的外公也会躺进去。我突然想喝一碗蛋酒。我来到厨房，烧了壶开水，拿起一个空碗，打入一个鸡蛋，将鸡蛋打匀后，倒入烧好的开水中，又加入两大勺米酒和一勺白糖，略微搅拌。我急不可耐的拿起勺子，不顾滚烫，喝了一口。高温令我的口腔，喉咙发疼，我的眼泪也喷涌而出，却不是因为烫，而是我知道，我再也喝不到蛋酒了。

注：蛋酒，湖北武汉常见的一种“过早”饮料，蛋酒香浓可口，色淡而甘甜，口感极佳，酒气不重，喝后身体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