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发生的一场惊险事故

东风爽约，春花迟放。倒春寒让人们见了面就爱抱怨：这样的鬼天气！

就在这样的鬼天气里，下楼送孩子上学。孩子背着书包站在底层楼道，向楼道墙壁上一望，黑眸立刻亮起两簇小火苗，惊喜的喊道：“看，燕子！”

果然，一对燕子夫妇正忙忙碌碌，飞进飞出。他们新家的建设工程刚刚启动，楼道壁上留下他们衔来的一些斑斑驳驳的泥团。

扭扭捏捏的春天到底是来了！

这对燕子夫妇大约是新婚吧，居然找到这么风雨无碍的地方来安家。

我暗自皱了皱眉头：在人多声杂的水泥楼道里安家落户，是有风险的吧？

不过几天功夫，燕子夫妇的公寓就已竣工。燕巢像能工巧匠编织出来的草编手工篮子，高挂在楼道墙壁上，精巧漂亮，给墙皮斑驳的楼道增添了文艺风。

仔细看看，燕巢垒垒摞摞的泥团中间掺杂着树枝和草茎。他们为自己的房子选取这种“钢筋”材料，也既实用，又好看。相比之下，这幢寒伧的公寓，实在是不堪得很，只剩下了贩夫走卒一样赤裸裸的生存窘态，人的蜗居连只鸟窝都不如。

不久，燕子公寓里出现了燕宝宝，经常能看见它们伸着鹅黄小口，急切的接住燕爸爸燕妈妈送回来的美餐。

他们的生活像我们一家三口一样忙碌又安逸。

我家住在三楼，每天从燕子公寓下面进进出出：上下班，买菜，送客，孩子上学，外出散步，运动。

自从有了燕窝，走过简陋的楼道，抬头观察一番燕子一家的幸福生活，再抬步上楼，掏钥匙开家门，不知不觉成为一种习惯。燕子一家，很神奇的会让我脚步轻盈起来，心情也随之轻松。一天的奔波，满身疲惫，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们老家有种说法，燕子在哪里安家，哪里就吉祥如意。

有燕子比邻而居，简陋的公寓何陋之有！

十多岁的儿子尤其高兴，时刻都在搜寻神奇事物的一双眼睛格外兴奋，视线恨不能时时刻刻粘贴在燕窝上。

昨天傍晚掏钥匙开门的时候，孩子往楼上看了看说道：“不好，有只燕子飞到四楼上去了，肯定飞不下来了！”

我急着回家做晚饭，心想他们在这住了这么久，大概也有偶尔沿着楼道向上飞的时候吧！对孩子的担忧，没有理睬。

今天早晨出门的时候，细心的孩子又向楼上一望，立刻变了脸色，冲我嚷道：“你看，燕子还在四楼上！”

我抻头向上一望，果然是！

它正东一头西一头朝楼道北窗玻璃上撞，试图寻找飞出去的窗口。

当然不会成功。楼道窗户上的玻璃是封死的，––建筑商为了偷工减料，只在塑钢窗框上镶了一块玻璃用于楼道采光。

这只燕子昨天傍晚是把采光玻璃当做了出口，误打误撞从一楼一直飞到了四楼，却再也没能找到出口。

它一直想搞明白，为什么能看得见蓝天白云，看得见黑暗夜空中闪烁的群星，却偏偏飞不出去。

它不可能搞清楚，玻璃是人类多么厉害的发明，所以它整个晚上就在最高的四楼楼道里盘旋，一次又一次去试探到底可不可以通过玻璃飞出去。

而它的丈夫（或者是妻子）和孩子就在下面，咫尺天涯，竟不知道近在眼前的亲人徘徊在生死一线！

孩子比大人有心。我有些抱歉，昨晚我不那么自以为是就好了。可我们出门的时间已晚，孩子上学和我上班就差几分钟要迟到了。

我和孩子面面相觑，意识到问题严重：这只燕一夜未归，另一只失偶的燕喂养不了两只燕宝宝，燕宝宝也很快会饿死。他们即将家破人亡！

我们急匆匆离开的脚步变得沉重。

先送儿子去学校，我又急急忙忙赶到学校去上课。上完两节课，学校办公室催着上午务必上交年度考核表。

我的年度考核表落在了家里。

我急急返家，掏钥匙开门的时候，惦记楼上那只燕子，一看，它果然还在四楼上扑棱！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到它。门旁杵着一把端午节放的艾叶，已经干枯。我挑出几根茎长的艾叶，跑到四楼，试图用艾茎把这只可怜的燕子往低处驱赶，让它沿着楼梯飞下去。可是，它此时本已惊慌失措，被我一赶，在四楼上越发到处乱窜起来。它的体力显然还很充沛，不肯跟我妥协。

“好吧，还不服劲儿，你就在这好了！”我气咻咻的扔掉手上的艾茎，惦记还有表格急着上交，急匆匆下楼回学校去。

推着自行车走到楼下，遇到楼下小吃店帮忙卖早餐的退休小学校长老解。解校长帮饭店炸油条的工作结束了，正坐在小马扎上歇息。

我想请他去救救这只燕子，又觉支使一个不相熟的老人有些唐突。只好当作说笑跟他讲这个燕子的事儿，委婉向他请教拯救的法子。

解校长脸上挂出一朵菊花，呵呵一笑：“可怜可怜，让老板娘去看看吧！”

这家店的老板娘其实整天都看不见影子。

我讨了些没趣，骑车走了。

十一点半下班，我提着街上买的大包小包食材，匆匆走进楼道，张望一下燕子公寓。

燕巢里一点动静都没有。看不见燕宝宝鹅黄的小脑袋，听不到一点声息。

仿佛一天之间已经燕去巢空，徒留一片死亡的气息。

那一瞬间我内心一下子降到了冰点，感觉还没站住脚跟的春天已经走了，枯叶翻飞，霜降来临。

我自责得提不起上楼的脚步，不知道该跟儿子如何解释我难以挽回的错误。

站在家门口，向四楼楼道上探头一望：那只倒霉的燕子老老实实的俯在四楼采光窗的窗沿上。

它的体力已经耗尽，不像先前那样乱飞了。一晚上加一上午不停的瞎折腾，已经让它筋疲力尽。

我忽然看到了希望。像快要燃尽的火堆呼啦一下子烧灼起来，暗淡下去的死灰重新复燃。这下我可以救他了！

我把家里的大门敞开，又进屋里把所有窗户打开。重新拿起一茎艾叶走上楼。如果它还是不能像我希望的那样沿楼梯往下面飞，我还可以把它赶进我家，它从任何一个大开着的窗户都能飞得出去！

我轻轻用艾叶茎对它拂去，它没有力气越过我手中的艾叶向上飞，也不再瞎扑棱。它放弃了挣扎，静等死神来临！

随着我轻轻驱赶的力道，它乖顺的从四楼窗沿降落到三楼窗沿，又落到二楼窗沿。

我站在二楼阶梯上轻挥了最后一下，它一下子找到了回家的路，朝着它的爱巢急箭一般扑过去。

它一停在巢沿上，里面立刻伸出了两个小脑袋，张着口，发出呢喃的欢叫。

一眨眼，另一只成燕子从外面飞回来，冲着久久未归者，呢喃呢喃一阵闹腾，号哭，欢笑，跺脚，拍翅，舞蹈。

劫后余生，阖家欢聚，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暴雨给久旱的大地带来欢呼；太阳在满天阴云散去撒下光辉；冰消雪解的河流发出欢唱。

我站在二楼台阶上，手里握着一茎艾草，弯着身子伸长脖子目睹这平生难得一遇的奇迹，泪眼婆娑，第一次感觉渺小的自己原来还是解救苍生的大英雄。

劫后余生的成燕一时难以恢复体力，在巢沿上停立良久，一边歇息，一边不停用短喙亲吻一双小儿女，跟它的妻子（亦或是丈夫）耳鬓厮磨，彼此爱抚。它试着振翅飞了一下，力气不足。复又停落巢沿，足足歇息三四分钟，终于夫妻双双飞去觅食。

北方小镇的春天以这一支序曲呼啦啦拉开艳丽多姿的帷幕。

燕儿呢喃细语，飞进飞出。楼前桃林繁花似锦，马路两旁樱花纷披，西府海棠绿肥红瘦……

楼前果园里的果农大老马，今天招呼我们楼上的住户进园摘樱桃，不久又叫喊:“油桃熟喽！……露天草莓可以做草莓酱喽！……”

桑葚呢，塞满嘴巴的孩子一吃完，爱露出黑乎乎的牙齿，咧着紫黑色的唇，互相张牙舞爪闹着玩儿……

美景不必远行，春天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