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命不由人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寂静暗巷,云鹤看着眼前的人,攥紧了手里的剑,血顺着他的手臂蜿蜒垂落。
随从温从戈行动的栀颜卫不过顶尖七人,剩下的大部分人都在暗卫营,这部分人自然是不够格出任务的。
除却梁栖不在,此时此刻还站在当场的,只有云鹤和齐咎然。
乌篱和书九互相搀扶着才勉强站稳,凌知霜捂着手臂靠在墙边,燕不修挣扎着站起来,又跌坐在雪地里。
来拦截的人,作江湖人打扮,出手快狠准,但目的似乎只是为了拦住他们,并未出杀招。
栀颜卫七人队,在对方全力拦截之下,几乎要全军覆没。
他们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一直分散在各地的那一队鹰卫。
云鹤的情绪,已经濒临爆点,他们果然是安逸太久了,不然也不会应对的如此狼狈,最重要的是,他们尚不知道温从戈那边情况如何。
凌知霜摇摇晃晃地支起身子,染血的手再度握紧武器,用瘦削的身子,扶住了燕不修。云鹤同齐咎然对视了一眼,在背后做出了一个不太明显的手势指令——
分散突围,先跑出去的立刻召队增援。
六人当即提起精神来,在云鹤扔下烟雾弹后,借着遮挡四散分离。
……
义庄东房内,两人顺着屋子寻了一圈儿,什么都没发现。
而隶属于栀颜卫的信号,也迟迟未响。
温从戈负手站在屋中,眉头微微皱起:“云鹤他们,应该被截在半路了。”
他有些担心了,只不过担心的,是云鹤那边。
魏烬抿了抿唇,说道:“我可以出去放信号,叫我的人过来。”
温从戈摇了摇头:“尸蛊耐寒,繁衍与生存能力都是极强的。找不到蛊鬼,来再多人都是送死,咱们俩能逃,可那之后呢?”
两伙人斗法,将整个义庄葬送,还牵连了许多人,以至于无辜之人枉死,这些,并不是温从戈想看到的。
归根结底,他们除了找到如同阵眼一般存在的蛊鬼,别无选择。
魏烬明白,蛊阵一旦扩大,整个虞城都会沦为埋骨之地。
他深吸口气,拿着夜明珠跳上房梁,可看了一圈儿,整个房间都没什么特别的。他刚要下去,就看到房梁木有一处崭新磨痕。
魏烬摸了摸磨痕,开口说道:“这里有新痕,是绳索磨出来的。”
细细看来,这房梁积灰并不厚。东房的生活痕迹其实不重,也不算那老头儿真正意义上的家,就算是年关将近大扫除,但谁闲的没事擦房梁啊?
温从戈仰头看去,蓦然说道:“在划痕附近找。”
魏烬举着夜明珠凑近,摸到了一个暗扣,暗扣做的简单,是用钉子凿进木头里,嵌入房梁的。
魏烬用力一拉暗扣,将那块儿小暗格打开,只看到里面有两枚铜钱,一本用黑线钉纸,装订而成的册子。
魏烬拿着东西跳下来,两人寻了个地方,翻看起来。
这是一本很厚的手记,前部分,温从戈快速浏览过去,试图还原发生在义庄,或者说,这本手记主人的所有事。
手记从很早的时候记起,早到瘸腿老头儿的真正来历。他姓孙,曾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穷秀才,人都已经忘了他的名字,只喊他孙秀才。
寒窗苦读十余载,最后本能中举,却名落孙山,可说到底,不是孙秀才底子差,也不是他不够努力,而是考取的成绩,被人占了。
孙秀才不服,可命里有些事,半点不由人。他上衙门求一个说法,要用血书去京城告御状。结果还没来得及行动,孙秀才就被打断了一条腿,从此,时清醒,时疯癫。
从手记内容来看,不难看出,孙秀才清醒的时候,写字工整漂亮,不清醒的时候,字如狂草一般缭乱。
他将这本手记,认为自己的“秘密”。
手记中的孙秀才写道:“我偶尔,也会写几个字卖钱,可在虞城的穷乡僻壤,写字还不如一把子力气来得实在。我没用,我没用…”
命运惯会开玩笑,本来事情就已经很糟糕了,但它不介意让它更糟糕点。
孙秀才的婆娘不堪忍受,跟人跑了,留下了一个小女儿和他相依为命。
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更遑论只有孙秀才一个人。这世间若真有什么病要人命,除了绝症,就是穷病。
孙秀才因为小女儿才打起精神,可没过多久,小女儿病了,孙秀才无钱给她看病,只能看着她一日一日消瘦下去,最后死在自己身边。
命运残酷至极地让他吃尽了苦头后,又夺走了他唯一的支撑。
孙秀才消沉过一段时间,也有过自杀的念头,可不知怎么,都活了下来。
——“她是我女儿啊!为什么他们都说不是?!她就是我女儿!我女儿才没有死!”
由此开始,孙老头儿的女儿,好像“死而复生”了。
不过在这潦草字迹的下面,还有一行工整小字——
“哦,她是我在大雪中捡回来的孩子,她真的好像我的女儿…”
这之后的手记,明显带上了两个人的生活,这个女孩儿的到来,再度治愈了孙秀才。
纵然命运不公,让他孑然一身,但他显然已经开始想要努力活下去。
“听说看守义庄的活计比较赚钱,旁人都说我傻,不捞油水,我觉得那钱不该是我拿的…”
“这两枚铜钱不能花去,是我家小妞妞给我的礼物。小妞妞很喜欢花,等来年吧,来年我在老宅,给她种上满园的花。”
手记上,欠下的债款被一条一条勾去。
“钱还完了,可以给小妞妞攒嫁妆了!可我没想到,小妞妞喜欢的人…居然是他的儿子。好恨好恨!!我不同意!!我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毁了我就罢了,还想毁了我的女儿吗?!!”
这一页,最后一句话是用朱笔所写,一行醒目的红字,带着无尽的怨恨。
“小妞妞和我吵了一架…她回了老宅。半夜,我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再仔细听,好像…是我听错了。”
从事情发生开始,到如今,中间不过几天,可在薄薄的几页纸上,却写满了老父亲的爱,也写满了将死之人的惶恐不安。
“小妞妞来给我做饭了,她还在生我的气,我想让她回家,这地方,不该一个小女娃儿来。她一直很懂事,也很开朗,我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小妞妞突然晕倒了,她生病了,大夫却什么也没查出来…窗外有人影闪过,这义庄,不会真的…不,我是读书人,不该信鬼神之说。”
“我以为真的有鬼呢,原来是小妞妞,我叫她再休息一下,她却径直越过了我,呆滞地望着庭中那棵槐树。”
“不对劲…这不对…小妞妞她…一定是中邪了,对,一定是中邪了。”
“槐树上,停了很多乌鸦,一到入夜,吵得不行。我去问了问半仙儿,从他那里讨了符篆。对,还有黑狗血,朱砂…准备好了,谁也不能伤害我的小妞妞!”
“我…我这是怎么了?墙上的字,是我写的吗?…屋外又有响声了,像是…铃铛声?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人摇铃铛?”
“半仙儿说,那棵槐树不该存在。我打算天亮就把那棵槐树砍掉。我的小妞妞,要快点好起来。”
四野寂静,蛊铃声声,手记合上,一个人的过往,就此结束。
“蛊虫一开始在槐树内部,义庄虽然停尸,但尸蛊的虫卵要用尸体饲养,应该是尸蛊本身带着腐气,才引来了乌鸦。”
魏烬说道:“那他女儿,应该是接触到了虫卵才出现异状。”
“蛊鬼有可能在槐树上,也有可能,在他女儿身上。”温从戈看了魏烬一眼,将酒囊递给他,“我引开蛊傀,你想办法,烧掉槐树。”
魏烬接过酒囊,点了点头:“好。”
温从戈撕下一块儿床单,将册子收好缠在腰际,又将两个铜钱穿上红绳挂在手腕上。准备妥当,两人对视了一眼,魏烬再度回到房梁之上,温从戈一掌将门板打落,脚下踩着置物柜出了门。
他一出去,蛊傀像是找到了目标,发出一声儿声儿嘶吼,悉数冲了上来。温从戈看了看位置,脚步一点,向着放置着灵位的正房跑去。
脚下刚落在正房前面的平台之上,正房的门扉便豁然大开,接着,便是低声儿的啜泣。
蛊傀停止了动作,尽数跪了下来。温从戈转过身,只见一个穿着破败衣服的女子,就站在正房之中,垂落的乌发如藻一般。
那女子缓缓抬头,露出一张苍白精致的脸,颤抖着殷红的唇开口。
“杀了我…杀了我…呜呜…”
温从戈攥紧了手上的刀,没有动手,这应该就是那个被牵扯进来,何其无辜的小丫头。
孙秀才捡来的女儿,孙念英。
魏烬找了些干草堆在槐树下,解开酒囊将里头的酒撒在上头。他看了温从戈那边一眼,只看到他的一个背影,和跪在地上的蛊傀。
可从另一个角度,他能看到身在正房中间的女子,只不过离得远,看不真切样貌。
温从戈手上动了动,回头看了魏烬一眼,又看了眼吊在槐树上的煤油灯。魏烬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扬手一道暗器,打落了树上的煤油灯。
煤油灯落下,玻璃罩碎裂开来,火星连带着火油沾在干草与酒水上,腾起一条火蛇,树上的乌鸦被惊扰,四散着飞起。
魏烬退了几步,避开了翻卷而来的火焰,那女子蓦然发出一声儿凄厉地惨叫,面目狰狞地向着温从戈扑了过来。
温从戈猝不及防,被摁着肩膀扑倒在地,尖削的指甲,刺穿了衣服,刺进了温从戈的手臂。孙念英看着瘦弱,可力气大得出奇,一时间,他竟无法挣脱。
笛声愈发急促起来,蛊傀嘶哑的怒吼出声,槐树发出如鬼泣一般的声响。
就在蛊傀分为两队四散开来的时候,远空先后闪起了七道信号烟火。这烟火虽短促迅疾,转瞬即逝,却让光亮照亮了整个义庄片刻,也照亮了孙念英痛苦到极致的面容。
作为让蛊虫生长吞噬的容器,她在对抗蛊鬼的侵蚀…
“我快…控制不住了…杀了我…”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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