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合宵
楔子
这些天,花凉一直守在我身边,许是怕我难受,她走到窗前,将那红木纹饰的窗户合上。
“花凉,你开着吧。”
花凉转头看我,“娘娘,这锣鼓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消停。”边说边将那窗户再次打开。
我起身走到窗户边上,苦笑道,“成婚自当是热闹的。”
已是深秋,满园枫树红得娇艳,鹅软石的小径铺就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枫叶,风一驶过,那火红的一团便在空中自由起舞。
凌莱曾说,合宵,你既十里红妆嫁我,我便许你一世安好。
那时候我以为那是这世上最动听的情话,后来我才明白,一世安好,不过是失了心的安逸。
凌莱你是对的,你许我的确实是一世安好,只不过是我误当成了一世相许。
“娘娘,起风了,去里屋吧。”花凉不知何时已经将大衣披在了我肩上。
我摇摇头,“花凉,我想去看看那新昭仪。”
花凉一听吓得花容失色,忙说,“娘娘,改日去吧,时辰不早了,新娘子和,和皇上大婚一定很忙。”
我好笑的看着花凉,她怕是担心我会受不了吧,“那就不去了罢。”
风大了一些,我转身朝里屋走去,将那一城的热闹锁在了门外。
一
爹说,宵儿,你真要嫁给当朝皇帝?你可知伴君如伴虎,爹只有你这一个宝贝女儿,你若是不愿意,爹无论如何也会保全你。
那日,爹爹抚着我的长发,两眼蓄泪,我看着他,第一次发现他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戎马一生的骠骑大将军了,我说,爹,我想嫁给他。
枫叶凋零的秋天,我在江南第一次逢着他,那时,他站在船头,手里拿着一根通透的白玉萧,青丝随着秋风肆意飞舞,箫声清丽,带着些许的悲凉,时而有几只大雁南飞去,我坐在船舱里看着那一袭青衫的少年郎,他的周身好似晕了一丝浅浅的白光。
鱼儿在水里游行,忽的窜起几只,溅起细小的水花,他在船头,俯下身,吩咐侍童拿来了鱼饵,经他一喂,船下鱼儿竟越来越多,很快便形成了一到鱼路。我坐在船舱内,好奇极了,却不敢上前,许是视线太灼热,抬眼间竟对上了他幽深的眸子,我局促的撇过脸,他却走了过来。
“看你这般好奇,这鱼饵便给你吧,我要下船了。”
我愣愣那还剩大半盆的鱼饵,他却已转身。
那一天,我好似看见了母亲对我说的,那个会踏着七彩祥云来娶我的男子。
大婚第二天,他的新婚妃子来了凌霄宫,论辈分,是该来请安的,可连成婚都未曾告知我,这时候却来对我请安,我内心有些惶惶不安。
“宛歌给姐姐请安了。”面前的美人,眉间一点朱砂,晶亮动人的眼眸顾盼生姿,红艳的嘴唇衬着洁白的皓齿,肤若凝脂,大红色的嫁衣还没换下,头上的金步摇随着身形闪着金色的亮光。
我浅浅一笑,红色,金步摇,昭仪本是妃位以下,却已经享受着妃位的待遇,凌莱已经宠她至极了吧,“妹妹无需多礼。”
宛歌明眸一弯,“姐姐,以后我们便是好姐妹了。”
她清澈的眸子没有一丝杂质,并不像宫里久待的那些宫人,我自是喜欢宛歌多一些,“嗯。”
她熟络的牵起我的手,俏皮道,“姐姐,昨天婚宴我怎么没见着你。”
我伸手拿过了桌上新泡的的茶,给宛歌沏了一杯,她大大咧咧的接过了茶。
我兀自掩饰自己的尴尬,轻咳了一声,“我昨天有些事情。”
宛歌没待多久,便来了几个宫人。
宛歌很抱歉的看着我,“姐姐,我得走了,皇上催着我,改日我再找姐姐喝茶。”
宛歌一走,花凉便一肚子牢骚,“娘娘,我看那个宛昭仪是故意的,明明全皇宫都知道娘娘的事,偏偏她来戳伤疤。”
我瞥了一眼花凉,“莫胡说,宫中的事,早已在这凌霄宫之外。”
凌霄宫,谁人不知,一砖一瓦都是选用最上等的材料,一草一木都是皇帝亲自挑选,大婚当日,大宴群臣,烟花烧红了长安城的半边天,太后亲自为她戴上贵妃的凤冠,三千颗南海珍珠,十二条龙九条凤的华冠将她衬的明艳动人,皇帝更是日日落塌凌霄宫。
自从两年前,凌霄宫的主子不知因何事顶撞了帝王,整整七日,帝王不曾上朝,七日以后,凌霄宫从此成为往事,花还是那花,草还是那草,可他却再也没踏入一步。
世人皆说那凌霄宫的主子恃宠而骄,落得这般下场也是活该,可世人哪知,那七日,他同我下棋吟诗,再正常不过。
二
宛歌再来时已是冬天,她挽着他的手臂,一步步走在了那条鹅卵石的小道,此时的枫叶早已落光,只剩下满园子光秃秃的树干,华丽终归只是外表的,没了人气,只剩下凄凉。
“凌莱,我好冷。”宛歌的小脸冻得通红,狐裘的披肩看起来并不是那么保暖。
他伸出大手,将她的纤纤玉手紧紧包住,“这样就不冷了。”
我背靠着窗,后背硌着红木的窗框,凌莱,凌莱,第一次见你,我叫你皇上,你说,合宵,叫我凌莱。那时候我撇撇嘴,一双大眼睛瞪着他,她们都是这般叫的么?你揉揉我的碎发,宠溺的将我搂得更紧,合宵,就你一个。
一丝薄泪从我的眼角流下,凌莱,你终归还是变了吧,君无戏言,怕是孩子才会信。
花凉见我这般,“娘娘,您……”
我摇了摇头,吩咐花凉道,“你去内室拿些雪莲花茶出来。”
他进门的一刹那我早已候在门前,两年未见,他的模样早已在脑海中模糊,本以为再见时,起码我的心不会乱,可就从我望进的那一双黑眸的一刻,我就已经有种窒息的感觉。
“臣妾给皇上请安。”我微微行李。
他客气的说,“爱妃不必多礼。”
如此陌生,如此疏离。
“姐姐,我好些日子没来了,可心里这些日子一直念着你呢。”宛歌抽出了被握住的手,走过来拉住了我的手臂。
还没迈出几步,他变紧张起来,“宛歌,你当心点。”
宛歌回首对他一笑,“不会动了胎气的,放心吧。”
我愣愣的看着他,双眼有些刺痛,他的眼从进门的一刹那便全然都是在她身上,我竟觉得自己像个碍事的人,宛歌又拉我坐在桌边,“姐姐,你这宫里太冷了。”
说完又嘱咐下人生了个暖炉。
“皇上,你给姐姐宫里多派几个仆人吧,这宫太冷清了。”宛歌娇嗔的看了一眼他。
他薄唇轻启,淡淡说,“好。”
“我和花凉其实挺好的,虽说冷清但也算是安宁,就不麻烦皇上了。”我连忙道,偌大的宫殿,金碧辉煌,吃穿从来都不曾亏待,这不就是一世安好。
他眸子一冷,“君无戏言。”
我心底溢出一丝苦涩,“臣妾遵旨。”
“哎呦。”宛歌轻哼了一声。
他面露谨慎,“怎么了?”
宛歌咬着牙,额头有些细汗,“肚子有些不舒服。”
凌莱拿过桌上那杯温热的雪莲花茶,放在鼻尖轻轻一闻,周身瞬间降了几度,忙起身将宛歌抱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宛歌心底一惊,随后又伸手搂住了凌莱的脖子,娇嗔的说,“皇上,姐姐还在呢。”
凌莱朝我瞥了一眼,那眼神似乎偷着嘲讽与蔑视,“我还真是小看了你。”
他抱着宛歌大步朝门外走,宛歌转头,歉疚的看着我,“姐姐,今天真的不好意思,改日我再来找姐姐。”
我的心一直留在了他最后的话。
三日之后,皇上果真派了几个宫婢,但却不是来凌霄宫当差的,合贵妃因心胸狭隘,犯七出之妒忌,加害宛昭仪,即日起被贬入冷宫。
花凉看着那为首的嬷嬷,“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那嬷嬷一脸凶狠,“这是圣上的旨意。”
凌霄宫易主,宛歌成了下一任主人。
搬去的冷宫的时候,我只拿了一些简单的衣物和那个曾经装着鱼饵的水晶盆,于我,没有他的地方便是冷宫,纵使凌霄宫曾经代表了凌莱和合宵,但也只是徒有其名罢了,人没了,宫再大也只是虚妄。
三
冷宫的第一个冬天,宛昭仪被封了贵妃,搬进了凌霄宫。
二月初,冷宫还透着一股渗人的寒气,我从手腕上褪下白玉手镯给了那来送饭的小太监。
“娘娘,您这真是太客气了。”小太监笑脸盈盈的将那手镯揣到了怀里。
那是凌莱送我的手镯,他曾说过,这镯子是他额娘给他的,叫他遇着心动的姑娘便将镯子送予她。凌莱的额娘是先皇在世时最宠爱的妃子,因为出身极低,所以只得了个淑妃的名号,但却时刻占据着先皇的内心,先皇去世,她也便跟着去了。
“公公,劳烦您将这封信捎到白将军府上。”我将信封递给了那小太监。
那小太监将信封也塞进了怀里,谄媚的说道,“娘娘,奴才这就去。”
“谢谢公公了。”看着他远走,我的心拧成了一股绳。
已经一年多没有见到爹爹,此番被打入冷宫,怕是爹爹要操碎了心,我知自己选的路怎么都得走完,看错了人,我认,爱错了人,我认,可唯一对不住只有爹爹。
冬天又深了几分,冷宫本就地处偏僻,根本没什么人烟,这园子更是杂草丛生,一夜大雪,屋顶上,园子里,树枝桠,入眼之处,皆是一片白茫茫。
寒气逼得人直打哆嗦,冷宫没有暖炉,更没有柴火,我到底是没有受过什么挫折,体质又怕冷,刚一入冬就得了风寒,这几日风寒加重,整个人一直发着高热,脑子混沌,眼睛也睁不开,急坏了花凉。
“娘娘,您这样,怎么行,可我不知道怎么办,将军若是知道您这般遭罪肯定心疼死了,可皇上当真就这么狠心吗?”花凉有些语无伦次。
“娘娘,您别吓花凉,您若是出了什么事,花凉也不活了。”她哭着趴到我的床边。
“冷。”眼皮子沉得不行,浑身都出奇的冷,好似躺在一张冰床上,只有一股股寒气。
恍惚之间我好像看到了凌莱,他没有穿鞋,赤着脚,穿着那一身在船上的青衫,长发被一根白色的缎带绾起,浓密的眉毛轻轻挑起,两眼弯弯,幽深的眸子投着一丝温柔,他踩着薄冰,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合宵,十里红妆都不敌你眉间一点朱砂。”他笑得如沐春风,我竟看的痴了。
“凌莱,这真的是你吗?”我快步跑到他身边,伸手抚摸着那久违的眼脸。
他一把捉住我的手,将它们放在唇边,“合宵,当然是真的。”
我将脑袋抵在他的胸怀,脚下的薄冰渐渐化开,暖意从脚底到全身。
凌莱捧着我的脸,“合宵,你别哭。”
我道,“是太幸福了。”
凌莱紧紧搂着我,“合宵,对不起。”
也不知道和凌莱待了多久,忽然觉得周身一片寒冷,我惊恐的去抓住凌莱,却发现凌莱不见了,我惶恐的睁开眼睛,对上了花凉担忧的眸子。
房间中央的火苗烧的正旺,时不时窜出三两个火星。
“娘娘,你觉得暖和些了吗?”花凉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我睁着眼,除了冒着热气的火炉再无其他,是梦,可却如此真实,终归是不死心,我问,“花凉,这屋子可就你一人?”
花凉揉了揉鼻子,顿了顿,“娘娘,这冷宫怎么还会有其他人来。”
我揉了揉她细碎的发,看着她单薄的身躯,也许她自己不知,每次她说谎便会下意识的揉鼻子。此时我的内心依然会因为他的到来而惊喜。
“花凉,你也上来随我躺着吧。”
花凉局促,“娘娘,那多失礼。”
“我早已不是什么娘娘,你我何必如此生分,叫我一声合姐姐便是。”我看着她,人人皆知冷宫就代表了与帝王无缘,这丫头怕是随错了主子,不然怎么会过得如此凄惨。
那一夜,花凉第一次同我睡在了一张床上,我第一次知道,其实花凉本是富家小姐,因为父亲从商被冤枉,才落得将军府当差。
夜半,花凉闷哼了一声,我担忧的摸了摸她的额头。
四
来年春天,朝廷发生了一些大事,听送饭的小太监说,边境这几日动乱不断,皇帝忧心忡忡,昨日太医院集齐会诊。
我听得心惊胆战,他病了?他不是一向身体很好,怎会生如此大病。太医会诊,若不是病的很严重怎么会传的如此沸沸扬扬。
辗转几日,我让花凉拿来白绫,又嘱咐花凉去凌霄宫找那宛贵妃求助,如果我没猜错,他现在一定在凌霄宫,而宛贵妃听到我自尽的消息就算不想救,但仗着他在,也要救。
花凉走了一刻钟的时候,我将白绫套在房梁上,估摸着时间,我踢开了矮凳,一阵窒息感压迫得我喘不过气来,脖子好似被勒断了,喉骨生疼,我轻轻闭上了眼睛,那时候,我想其实死了也是不错的,起码不必再念,不必再想。
宛歌如时赶到,我依稀能够听见花凉的哭声,可却睁不开眼睛,宛歌将我暂时安置在了凌霄宫的偏厅,风寒未痊愈加上窒息太久,我的喉咙落下了病根,再也无法发出正常的声音,一开口,喉咙便焦灼着疼痛。
一周以后,宛歌说,“姐姐,皇上有些话要对你说。”
我如愿见到了病榻之上的凌莱,他那样瘦,那样憔悴,我安静的跪在他的床边,想伸手拉住他的手,心底却又不敢,毕竟我已经三年多,没有和他亲近过。
他抚着我的脸,眼里尽是哀伤,如同那日他的箫声,“合宵,你瘦了呢。”
我竟委屈的想落泪,幸好抬高了头,没让眼泪落下来,我点点头。
“合宵,此生,我对不住你。”凌莱轻声说道。
当时我只是以为他是在为他这三年的不守信道歉,却不知道,远在将军府的我爹,此刻正身首异处。
我摇摇头,想开口说话,可喉咙扯着疼,又怕一开口,那沙哑的声音会让他嫌弃。
“合宵,你怎不说话?”
我忙起身,去桌子上拿了纸笔,“嗓子坏了。”
他有些愠怒,坐了身子,“怎么会这样?谁害的?”
我摇摇头,继续写下,“生病了就坏了。”
他心疼的揽过我的肩,我感受着他身上的悲伤,“合宵,我会用后半辈子来弥补你,来照顾你。”
动人的情话听一次就够了,他给的承诺,我也只想听这最后一次。
待我出了屋子,宛歌拉住了我的手,“姐姐,我过几日便搬出凌霄宫了。”
我惊讶的看着她,她继续说道,“姐姐,我想同你说说话。”
我轻轻点头。
枫树林又变得红艳艳了,可这样的红,并不透着激情,而透着浓浓的悲烈,没想到士别半年,它们一直都在,好似她从没离去一般。
宛歌拉着我的手,“姐姐,你别太怪皇上,人总有一死,就算白将军谋反,皇上也没有祸及你。我终究得不得皇上的心,从我见到姐姐的第一眼便知道……”
我发了疯一样的挣开了宛歌的手,眼泪顺着眼角一直流,我咬着唇,抽泣着,喉咙发出“呜呜”的哭声,一瞬间,喉咙失去了痛觉,心好像被剜了一个大洞。
爹,你等等我。
爹,你在哪儿?
那一刹,我失去了我所有的保护。
脚步停不下来,我一直奔跑,朝着宫门的方向奔跑,摔倒了好几次,手掌膝盖全都磨破了皮,可我早已顾不上疼痛。
我站在将军府门外,看着贴着封条的红木门。
街上的小贩的叫卖声仿佛还在昨天,爹爹说,宵儿,你真要嫁给当朝皇帝?你可知伴君如伴虎,爹只有你这一个宝贝女儿,你若是不愿意,爹无论如何也会保全你。
我跪在将军府门前,沙哑的声音说道,“爹,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从白天到黑夜,我不知道哭了多久,可我不敢推开门,我怕一推开门,那一屋子的笑声就会不见,我怕一推开门,爹爹就会消失,我怕一推开门,就会接到嫁给凌莱的圣旨……
夜黑的格外漫长,长的让人忘记了恩怨,我趴在将军府前的石阶上,忽然明白了这么些年凌莱的用心,也许早在西湖舟上,他便已知晓我的身份,娶我的那年,他才刚即位三年,边境战乱不断,唯有骠骑大将军白瑜的兵马能够让敌人闻风丧胆,所以,他娶我,我爹为他平战乱,他宠我一分,我爹便为他卖命一分,一年以后,战乱平定,白瑜回朝,此间,凌莱早已培养了他的人,而我爹手握虎符,成了他正式继位以后最大的敌人,所以,他开始冷落我,疏远我,让全天下都知道,白将军的女儿在宫里过得多么凄惨,为的就是逼我爹有所动作,我爹一旦行动,那么他便可以光明正大的以谋反的罪名,将他的虎符收回,只是凌莱低估我爹爹的忍耐力,直到半年前,我被打入冷宫,我爹再也无法忍受他的小女儿遭受如此对待,便乱了手脚。
凌莱,这一切,都是你的一盘棋,而我只是一颗棋子,棋局已赢,那棋子,是不是已废。
“合宵,跟我回宫。”他轻轻在我耳边说道。
夜还是这么黑,我看不清他的脸,害怕的缩到了角落,双手紧紧抱着身体。
“合宵,跟我回宫。”他再次说道。
“你滚……”我嘶吼着叫道,声音沙哑不堪。
他上前搂住我,“对不起,对不起……”
那一夜,我还是被他带进了宫,他没有坐轿子,一路上抱着我,下巴蹭着我的脑袋,我靠在他的胸口,听着那沉稳的呼吸声,多久以前,我曾盼着这样的安宁,可是此刻的他,已经不是我的爱人,而是我的仇人,杀父之仇,此生不共戴天。
只要我还活着,就不晚,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要你血债血偿。
五
凌霄宫已然恢复到了原先的模样,晚春枫叶红了一片,我轻踩在鹅软石上,弯腰捡起一片红叶,花凉拿着披肩跟在我身后。
“娘娘,你风寒未痊愈,还是回去歇着吧。”她说。
我摇摇头。
“怎么如此不听话。”他的声音从远处响起,随后风尘仆仆而来。
我转身欲走,却被他擒住手腕,“多穿些吧。”他将花凉手中的披肩接了过来,披在了我身上。
他拽着我的手,走在那片枫树林中,悠悠说道,“合宵,朕知道对不起你。”
这一个月来,他说的最多的便是“对不起”三个字,可我知道,如果时光倒退,他还是会要了爹爹的命。
“凌莱,我饿了。”我低着头。
他大喜,看着我,“好,我这就让人备膳。”他兴奋的拉着我的手,往大厅走。
我看着他,三年多了,他依旧和当初一样,英俊潇洒,墨黑色的长发如云烟一般,白皙的皮肤始终透着一丝病态。
晚膳全是我爱吃的甜食,他竟还记得我爱吃的那些菜,可记得又能如何,不过是又一次的圈套罢了。
“凌莱,放我走吧,我对你没了利用价值了,不是吗?”我讨厌他这副伪善的模样。
他忽的搁下筷子,“合宵,没想到你是这么想我。”
我站起身,“难道不是吗?你敢说你不是因为我爹才娶我吗?”
他一时无言,眉头紧蹙。
“凌莱,放过我吧,我爹已死,合家对你不会再有任何威胁。”我愤怒道。
凌莱也站起身,掰过了我的肩膀,一字一句说道,“合宵,我不会放开你,死也不会。”
夜晚,他宿在了凌霄宫,我站在窗前,迟迟不肯睡觉,我怎会同一个杀父仇人在一张榻上,他穿着单衣从身后抱住了我。
“合宵,睡吧。”他将我抱到了床上。
他的吻细细密密,带着占有,带着怜惜,我被迫承受着这场隔着生死的欢爱,眼泪一次次打湿了枕巾,喉咙里发出难耐的哭声。
“合宵,我说过的,定许你一世安好。”他抱着我,低低说道。
我轻轻抚过他的脸,高挺的鼻梁,长长的睫毛,我低头吻过他的脸颊,泪水滑落,“凌莱,既然你不肯放我走,就给我个孩子吧。”
凌莱不可置信,“你肯要我的孩子?”
我点点头,“一个人,太孤单。”
那个晚上,以至于后来的很多个晚上,他抱着我,辛勤耕耘,直到一个月以后,凌莱告诉我,那个小生命终于来了,那天,他兴奋的像个小孩子,他在窗下搂着我,看繁星,说着未来,说他早已想了无数次给我们孩子取什么名字,他说,男孩就叫凌溯,代表逆流而上的精神,女孩就叫凌窈,窈窕的意思。男孩以后就册立为太子,继承大业。
我应承着点头,这样的凌莱我渐渐习惯,可我忘不了,就是他骗了我三年,害死了我爹。
六
怀孕的第三个月,肚子已经微隆,宛歌竟然来找我,一如一年前,她第一次来凌霄宫。
宛歌坐在我对面,眼神还是同一年前一样清澈,我记得宛歌那时候也怀孕了,可到现在都未曾听她提过半丝小皇子的事情。
“姐姐,你怀孕了?”她目光停留在了我的肚子之上。
我浅笑着点头,“宛歌,我记得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怀着孕,也不知生了男孩还是女孩。”
宛歌面色有些难看,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没了。”
知说错了话,我歉疚的拉过她的手,“对不起,我……”
宛歌反倒笑了一下,“姐姐,万事万物皆有命,可能那个孩子跟我没有缘分吧。”
那一场宫变,本该失去孩子的是她,本该承受一切苦难的是她,可偏偏他将她保护的太好。
宛歌眼中有些哀伤,继续说道,“姐姐,你不要嫉恨皇上,他也是不得已。”
“宛歌,你难道不怨他吗?”我心疼起宛歌,宫门如此深,一踏入便是一辈子,宛歌还这么年轻,看到现在的她,便想起两年前的我,也是这般,即使失了宠,也将满满的一颗欢心给了他。
宛歌摇头,“皇上也有他的苦啊。”
我叹息,凌莱何德何能竟有宛歌为他如此倾心。
我嘱咐花凉去膳房添置了几道菜,留宛歌吃了饭,凌莱来时,正巧宛歌还未走,我便差凌莱去送她。
待他们远走,我让花凉去歇息,才喝下那一碗早前准备好的药。
本以为凌莱会在宛歌宫中久留,却没料到他不到一个时辰便已经折返,药效刚发挥,肚子抽痛,我隐忍着躺到了床上,额头疼的直冒冷汗,我伸手死死抓住床单,凌莱,你欠我的,我终究会还给你。
一大股的鲜血从身体里往外面涌出,我伸手抚摸着略凸起的小腹,感受这久未逢面的孩子从身体里流走,来生你一定要投个好胎。
凌莱回宫看到我的时候,我已疼的说不出话。
“合宵,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凌莱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泪水和汗水浸湿了我的眼,我解脱一般的看着他,“凌莱,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满脸惊恐,伸手掀开了我的被子,大片的血渍染红了雪白的床单,“合宵,你就这么恨我吗?”
我疼的说不出话,闭上眼,蜷缩成一团,凌莱,我不是恨你,我是恨我自己,恨我为什么到现在还舍不得杀了你。
次日清晨,我醒来时,肚子已经不疼了,那个小生命也已经不在了,我想起身,花凉却先我一步,将凌莱的信递给了我。
凌莱的字隽秀而有力,合宵,此生不到黄河,两不相见。
没了凌莱的凌霄宫和过去一样,我在宫中休养了七天便离开了,我将他送我的首饰全放进了梳妆台里,临出宫前我去了一趟冷宫,将那水晶盆放进了包裹里。
我的凌莱,我带你去江南。
七
“皇上,您这又是何苦?”宛歌看他醉的不成样子。
凌莱又喝了一杯,“宛歌,你说,是朕错了吗?”
宛歌将地上的他扶了起来,“皇上,您没错,是姐姐不懂您的心而已。”
“不懂朕的心?”凌莱盯着手中那曾被她送人的玉镯哈哈大笑。
是啊,是她不懂朕的心。
当年白将军同太后双双联手,想将他除去,若不是他早动手一步,怕是死的就是他了,如果他不将她打入冷宫,怕是白瑜会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放过。
他曾许诺给她一世安好,他一直都将她保护好,纵使两年不见她,他也会在下属汇报她的情报时为她心疼,每每夜里,他都想拥着她入眠,可他不能,江山未定,他怎舍得让她涉足这宫廷的勾心斗角,她那样美好,像西湖六月的白莲,他只想把最好的都给她。
冷宫里,得知她将那定情的镯子转手给宫人,纵使怨,他还是在最冷的夜晚,只着单衣为她取暖,听着她在梦里一遍一遍呢喃他的名字,他轻吻着她的额头,合宵,快了快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清冷的泪水又打湿了他的脸颊,国仇家恨,终敌不过一场繁华。
宛歌将他搀扶起来,“皇上,天快亮了。”
凌莱轻轻一笑,“给朕更衣。”
宛歌转身拿过龙袍,看着摇曳的烛火,她觉得自己就像这烛火一般,终会消失在这历史长河之中,可她知道,如果一切重新来过,她依旧放不下此刻的荣华。
江南的深秋,黄叶飘落,他着青衫站在船头,手里拿着一根玉箫,她坐在船篷里,目光灼灼。
大雁朝南飞,她还在等着那骑着七彩祥云来娶她的少年。
「好久好久以前写的狗血短篇,被自己的玛丽苏给雷到了,现在的稍微成熟一点了,晚上回去找找,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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