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与乡愁》：桥山河村之情

文/芳菲晚

李汉荣在《家园与乡愁》的第三辑中写到温暖的地址。每一个熟悉的地址背后都有一段温暖的故事。离乡多年以后，我们的梦里，是否还会出现故乡的山山水水，村庄田野呢？我们一起来看李汉荣笔下的桥、山、河、村的故事与情怀。

桥

离村不到半里远的田野，有个小石桥，长不足一米，一步就可走过。取名谢家桥，它是一个温暖、有情有义的地点，不仅因为逢年过节迎客送客都在谢家桥。

谢家桥一叫就是几百年，其中的缘由是，离小石桥不远的人家姓谢，祖上是秀才，虽非大户望族，却肯济世助人，行善无数，修大小石桥、木桥数十座，从不留名刻姓。百姓为了感念谢家恩德，就将这座无名小桥叫作“谢家桥”。

谢家单家独户住在谢家桥附近的原野。一座朴素安静的房子，青瓦，白墙，山墙旁一丛清脆的竹子，于微风里静静摇曳，摇出了一种田园幽思。春日里，篱笆前，绿树间，桃杏花开，红白掩映于青绿，让人眼睛一亮，心境缤纷。

前些年，那溪流没了，桥也没了。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谢家桥，可是谢家桥仍在“我”心里，还记得清清溪流，那小小石桥。

山

这座山，外形像一只展翅欲飞却始终没有飞离的矫健凤凰，故命名为凤凰山。满山都是松树，一走到山根下，松香的气息就往鼻子里蹿，再往树林里走，就满身满心的松香。

幽深的林子，密密的松树，厚厚的松针，清亮的溪水从林中流过，从树枝间漏下的天空那么神秘遥远，那么蓝，像母亲的蓝头巾飘在天空又落下来。

松树林里蘑菇多，一丛丛，一朵朵五颜六色的蘑菇，像一个个戴着不同颜色帽子的小精灵，送给“我”一连串惊喜。它们这么好看、这么鲜美、这么纯洁，这么喜气洋洋地等待着像它们一样善良天真的小伙伴。

一惊就醒的是梦，一碰就碎的是美啊。“我”心里响起两个声音。一个声音说：采下吧，这是给你的；一个声音说：留下吧，这不是你的。“我”采了一部分，留下的更多。“我”有一点儿内疚，对不起盛装等待的天真的蘑菇们，把人家好看的帽子弄破了。

“我”知道林子里藏着许多缤纷的事物，对这座山一直怀着对神灵一样的敬畏和对初恋一样的念想。在“我”的童年，第一次出门上山，就遇见了类似凤凰一样的巨大震惊和幸福。

河

河叫二里河，为何叫二里，至今未知。看来茫茫天地间，我们最大的知识不过是知道了自己的无知。

河不大，却很美，妩媚而婉约，像古人留下的一首山水小令，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河边绵延着数百米沙滩，沙细白柔软，踩上去，赤脚行走，便有无数调皮手指摩挲脚心，凉意和微痒直达丹田和头顶，整个身心被来自地底的磁力打通，顿觉怡然和超然。

细沙渗进皮鞋不忍丢，它们在亿万年前，是一座座高山大岳，沧海变成桑田，高陵化为深谷。它们被时光之手揉搓成谦卑的沙粒。几百年，千年万年之后，即使我们成了地球球长，最终连一粒沙也不是。

另一条河——南沙河。“我”卧于林间松下，犹在梦里：一转身就去了唐朝，山水叠翠，野村含烟，河水清冽，掬起可饮……俯身，正欲捧起水中云影，忽见古木幽径里，走来骑着骏马的诗人，是李白？是杜甫？是李商隐……一声鸟鸣，将“我”叫醒。梦醒，“我”在南沙河，有树，有花，有石，有云，有倒影……

只是少了一样东西，使之与唐朝大异其趣，少了诗。山水无诗，则山不幽深，水不空灵。现代的山河大地，已经被技术和商业彻底篡改、覆盖和挪用，失去了古典意境。而能在南沙河梦见唐朝，梦见诗，说明她值得一去，她还残留着一部分诗意。

村

可能是远离故土思乡心切，我太喜欢这篇《想念小村》。小村很小，一个小小的地名：孙家湾。这地名需轻轻地、抿着嘴叫，才能叫出那小小的味道、小小的意境、小小的风情。孙家湾像一个刚刚新婚的小媳妇，青涩、害羞、爱笑。

一只公鸡把早霞衔上家家户户的窗口。一群公鸡把太阳哄抬到高高的的天上。一只猫捉尽了小村可疑的阴影。一只狗的尾巴拍打着小村每一条裤腿上的疲倦和灰尘。一条小路送走远行的背影，接回归来的足音。

一架公道正派的风车，分辨着人心的虚实和小村的收成，吹走了秕谷，留下了真金。它怀古念旧，一年四季只刮温柔的春风。一缕炊烟从屋顶扯着懒腰慢慢升起，与另一缕炊烟牵手。一弯明月是小村的印章，盖在家家户户窗口上，盖在老老少少心口上，有时就盖在大槐树上和稻草垛上，盖在孩子们的课本上。

小村很小，世面不大，心地单纯，心事简单。小村没有大起大落，没有大悲大喜，习惯了平平静静过日子，小村的夜晚没有恶梦。

小村很小，心肠软，人情厚，脾气好，性子慢。庄稼不慌不忙地长着，孩子不慌不忙地玩着，大人不慌不忙地忙着，老人不慌不忙地老着，溪水不慌不忙地哼着祖传的民谣，燕子不慌不忙地背着一部远年的家训。

除了急躁的闪电，和偶尔发脾气的阵雨，多数时候，小村是慢悠悠的，羊儿是慢悠悠吃草的，夕阳是慢悠悠落山的，山湾的那汪清泉，也是是慢悠悠说着地底的见闻。

小村很小，小村的胸襟并不小。小村的天空很大。天，是小村的哲学老师和伦理学教授，把深奥的道理讲得通俗透彻。厚道和本分，是小村对人品的最高评价；善良和仁义，是小村的身份证和墓志铭。

小村的鸟不卑不亢地飞着，小村的狗不卑不亢地叫着，小村的河不卑不亢地流着，小村的云不卑不亢地飘着。

谢家桥一叫几百年，是因为谢家的祖上为民建桥，乡亲为了纪念他，心中有他。凤凰山上松树多，采蘑菇成了作者童年有趣的记忆。二里河的沙细白柔软，顿觉超然。南沙河让“我”梦回唐朝，有古韵有诗意。

第一次读到《家乡小村》这样的文字，不写人土乡情，只说村子小，小得可爱。小村小，名字只能轻轻地喊，像小媳妇。小村里的公鸡，猫和狗与自然，与人互动。小村平静，不慌不忙，慢悠悠，不卑不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