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由弟弟和叔叔开的头。我们聊起了小时候。
原来平日沉默如死水的往昔,经由回忆的飞鸟撷来的砾石投掷其中,竟然掀起了墙高的浪花来。置身其中的人从头到脚淋湿了一遍,身形有站不住得恍惚。
话题是从小弟幼时偷奶奶的钱开头的,随后跟着即兴的记忆一路畅聊。
我们这些孙辈的童年,跟着冯女士没少干过活。冯女士一生操劳,连带她的孙辈也受她控制。但是现在想想,我只记得以前的春耕明媚,各家各户和谐热闹。
最开始的时候,祖父会选三四分的田地用来做秧田。耕犁结束,田埂围成的一片片水田像一块块明晃晃的大镜子。蓝天白云,青山绿草,影影绰绰倒映得十分可爱。
燕子飞回,天上的太阳把热情给了它手下子民的头顶。
我奶奶让我系上一方巾子,说是不要晒黑了脸和晒伤了头发。
我跟她去秧田,光着脚踩在发烫又柔软的绿毯子上。不用多说,劳动力都从瓦房下转移到田地里。水牛在吃草,风在摇晃河沿的灌木丛。
奶奶叫我下去,我是怕的。冰凉的水田里有我害怕的蚂蝗,专吸人血的蚂蝗,无声无息钻到人体内的那种。
更小的时候,我就被蚂蝗咬过。
村前有一条四季经流不息的河流,我说的经流不息是说的以前。女人在这条河里洗衣,洗菜;男人在这条河里舀水打药,我们小孩子最喜欢一天到晚都是泡在这河里玩耍。
就是在这条河里,大人们洗过油膜的河里,我玩水的时候被水蛭给咬了。
穿上一套水蓝色的夏装,那是奶奶给我买的,衣服前面画的是美少女战士的花样。
一个婶婶看见了我衣服被血洇红了,我惊慌失措地跑回家。
不到十岁的我,那一刻害怕自己会死。奶奶说,水蛭已经跑到我体内,如果是公的就还好,如果是母的就糟了。
她说,曾有个人无缘无故一直掉头发,别人抓她头发,一下子全秃噜完了,蚂蝗就从里面钻了出来,全是蚂蝗!
冯女士明明知道我的害怕,一边奚落我偏去玩水,一面有危言耸听。
我怕自己会狗带,心中祈祷它一定要是公的,同时又在想,什么办法能让它出来。
我记得电视里面演过,一个人为了让另外一个人乖乖听话,就喂了另一个人毒蜈蚣。另一个人为了摆脱控制,用一根线绑住一块肉,想用肉把体内的毒蜈蚣吊出来。
求生欲使我不放过任何细微的可能。
水蛭好像不吃固体,只喝血。认识到这点,我感觉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狗带的画面,蚂蝗破体而出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刺激着我。
所幸我成了大人,所幸有惊无险。
后来回想这一片段,我感觉冯女士是故意的。
我是她,不允许老师说我笨的大孙女;我是她,被关学了会给我送肉煮饭或者蛋炒饭的大孙女;我是她,被欺负了总拉着我去讨说法的大孙女。所以,她当时的不关心,一定是因为知道我没事。
我自七岁就在她身旁生养,我不会忘记,每当我唱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时候,她瞬间变成个柠檬精。黯然的她会说,不管奶奶带的时间有多长,也总是妈妈好。
冯女士瘦骨嶙峋,白发苍苍。前些年,下公交还没完全站好,司机就发动了,导致她一只腿骨折,大腿根部骨折。
以前我小得只到她腿边,感觉她个儿很高的时候。每月逢三、六、九,她会挑个好的时间,穿上平时不穿的衣服,带着我去赶集。后来,她就从没外出过。就算比她高出一个头的我带她出去,她总以腿脚不便推辞。
冯女士是我奶奶,我不愿直接写“我奶奶”。我偏要称呼她为冯女士,带着她母家的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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