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相看

一双最美的女人手，是什么样子？

是小葱叶一样水嫩的指，是雪白细腻的肤，是优雅若兰的姿势拈花微笑，是柔弱无骨的温热相触，是含情脉脉的盈盈一握。

反正不是我现在这个样子，此刻，我撸起袖子，双手握刀，左右齐上阵，又剔又挖，案板上血水四溅，骨肉翻飞。一大块猪肉在我的手下七零八落，剥皮去筋。嚓嚓嚓，不一会儿，它们乖乖变成一盆饺子馅。初识我的人，也许会当我是屠夫家的娘子。

其实，我也曾是双手不沾阳春水，闻到一点荤腥就要皱眉好久。而现在鸡鸭鱼肉，杀洗烹煮，面不改色心不跳。

如果要问勇气何来，最直接的原因是家里有两个爱吃肉的。再远一点，这应该是一个女子生命的自然规律吧。

一开始，是为自己一个人而活，万事顺着自己的意思，有许多的坚持和固执。

后来，成了两个人，当了人家的妻，要偶尔强大学会照顾他人，有了一些小本领和小懒惰混合的半生不熟。

再后来，成了三个人，彻底的强大了，所有的生活技能无师自通，娴熟无比，一颗心也成了棉被子，只要那张小嘴提出想吃的东西，没有做不出来的。

从素青到浓绿，我这样形容我自己的生命。从一株纤弱的小草，慢慢长成树的样子。不怕的东西愈来愈多，肉，肥，腥，去它的，小菜一碟而已。

我的一双手，也相应随着生命角色的转换悄悄发生着许多改变。

满大街都是美甲的小店，看到那些闪闪发亮，熠熠生辉的指甲如蝴蝶一样在指尖翩然飞舞，流露出万种风情，我不止一次心生羡慕。

但是我一次也没有做过。夏天来临的时候，自己买了指甲油，一遍遍涂了左脚右脚，手始终坚持着素白，总怕指甲油和美甲工具里的有毒有害物质从我手下掉落——每一天我都要用这双手为他们做饭，洗锅刷碗。他们的健康比我自己的美更重要。

为人母的手，不再总是等着一双大手来牵着它走，而是它自己能够牵起一只小手，带领着他上学放学回家长大，给他很多很多方向和力量。

小时候，他得意毛衣上的娃娃头，大一点，他留恋妈咪做的红烧肉。一点一滴的心意好像从手下流淌出去，一天一天，他在我的手里悄然成长。

摊开左手，五个指头上有三个伤口，食指上V型的疤痕是孩子过生日时用剪刀开饮料瓶盖时失手扎的，中指上三角形的是搬家时收拾东西被柜子隔层里玻璃割的，小指上的椭圆是不小心被燃气灶烙的。手背上的色素沉积是熨衣服时被蒸汽烫的。

伸开右手，同样有很多纪念，烙饼时油烫的，剁肉切菜时刀划的，一片片，一条条都是生活的痕迹。有的记着来由，有的已经忘记。

但是，这些伤痕并不妨碍，每一个当妈的都有一双万能的“幸福手”。

周末的时候，我喜欢蒸包子，包饺子。不仅仅因为他们喜欢吃，而是手在这时仿佛练着一场瑜伽，雪白柔韧的面皮，包进香浓油亮的馅，有时是莹亮的粉条，玉润的豆腐，嫩绿的韭菜；有时是甜蜜的红糖裹着焙香的核桃芝麻；有时是洋葱和着剁的细细茸茸的大肉。

安静的包着，给每一种包子掐出不同的花边，仿佛把所有的心事和烦恼都包进这一团面里了。揭开锅的一霎那，看到白白胖胖乐呵呵的包子，手和心一起高兴，雀跃。简简单单享受美味。

女友们都在做十字绣，但我不喜欢，“绣”这个动作，我觉得太绵密，太辛苦。扎扎实实忍着针尖的刺痛坚持不懈，几年几月到头来不见得有功德。我体恤手，更体恤心。喜欢的事，多做几遍，不喜欢的事，避而远之。像一只闲云野鹤，随意淡然。

只是，这双手的良善仍然没有改变。看到老弱妇孺，总忍不住要去拉一把。虽然自己力量有限，身单力薄的小女子，却总是做着大英雄的梦，希望挥臂一扫，力挽狂澜，能够帮助他人脱离于水深火热之中。

十五岁的时候，我最心生向往的职业是躲进小楼成一统，像古代的大家闺秀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写下很多很多旖旎的文字和故事。

十五年过去了，我最崇拜觉得最酷的职业是外科医生，一双手执一把小小的手术刀，—可以解救挽留许多人的生命，解除这世上很多很多的病痛和创伤。这样的手，真是最最美的！我是多么后悔，选择职业的时候，没有去做一名外科医生。

孩儿爸有一个理想。说努力奋斗，希望我的手不要再这样每天操劳，什么都不用做，天天敷手膜，美甲，玩乐。

我感激这一份心意，但是这样的情景恐怕永远不会实现，无论生活变成什么样子，我都需要一些喜欢的事做。

远离了烟火气，远离了梦想，远离了真实的生活，远离了孩子的成长，我还是我吗？

其实，只要心灵是快乐的，手，它一定也是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