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如果

作者: coconut123 | 来源:发表于2021-09-03 00:20 被阅读0次

    韩霖觉得年轻的时候,爱情狂热得要烧灼自己。两个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可是见了面又因为相互试探,彼此误解徒增烦恼。

    韩霖是在学校文工团社团遇到高翔远的,高翔远是团里的鼓手,平时乐呵呵好脾气的高翔远,一抡起鼓槌,暴风骤雨般的鼓点便密集地响起来,他臂膀上的肌肉鼓起好看的形状,眉宇间收敛了平时的轻松,多了些凝重和肃穆,他完全沉浸在音乐中,灯光投射在他俊朗的脸庞上,像一尊运动的雕像,整个把刚入团做杂务的韩霖给迷住了。

    有一次社团活动结束,大家一起去吃饭,作为新人,在家“四体不勤”的韩霖,努力让自己显得有眼力尖儿,端茶倒水,可是,她本来动作不大协调,冒冒失失地打翻了杯子,满满一杯热水“哗啦”一声,齐刷刷倒在高翔远的裤子上。

    “啊呀!”周围的人跳起来惊叫,“烫着了吧,翔远?”副团长刘蓓蓓凑上来关切地问,并把责备的目光投向韩霖。

    有人赶紧递过一包纸巾。

    高翔远接过纸巾,低头擦拭了一下。嘴里说道:“没事,没事。”

    韩霖僵在那里,无地自容,如果地毯上有缝,她一定选择钻进去不再出来。好一会儿,她红着脸说:“对……对不起啊!”

    高翔远露出好看的牙齿,对韩霖说:“真没事,别放在心上!”

    是自己笨手笨脚不小心,烫到了别人,人家裤子都湿了,太丢人了!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加入这个破社团了。搞活动就搞活动还聚什么餐。

    遇到问题这种消极情绪便弥漫开来,韩霖昏昏沉沉 ,百无聊赖,打不起什么精神。

    高翔远则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偶尔,用指尖揪起粘在腿上的裤子,轻轻晃一晃,可能是想让它快点干透。

    一想到不但烫了别人,还让人家湿漉漉地坐在那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韩霖更加沮丧了。

    席间,很多人喝了啤酒,饭桌上立即乱了套,本来循规蹈矩,推杯换盏的大部队立即变成了散兵游勇,两个一对,三个一拨,开启了小组合作模式。

    韩霖没有喝酒,她皱着眉,望了望窗外的夜色,出了神。

    “学妹,来,我俩碰一个!”一个胖乎乎的男孩走过来,韩霖知道他是说相声的逗哏,不知道他的名字。

    “学长,我不喝酒!”韩霖连连摆手。

    “那怎么行,入团的新人必须喝一点,喝一点才能入伙,才有气氛。”胖学长左手拿起一个杯子,右手握着半瓶“乌苏啤酒”,颤颤巍巍地灌了一个满杯。

    韩霖吓住了,别说她不会喝酒,即使会喝,这一大杯下去,她不吐个稀里哗啦,死去活来才怪,说不定栽倒在地,被人背回什么地方……然后……

    韩霖眨眨眼收回胡思乱想,继续不知所措之际,忽然看见一只手像起重机前的吊臂一般伸过来,拿走了那杯啤酒,高翔远走过来对胖哥说:“我说我的啤酒怎么不见了,原来在这儿。”端过去一饮而尽。

    韩霖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这个高翔远非但没有怪罪记恨他,还有意无意救了她。

    高翔远比韩霖高一届,是管理学院的。从那以后,两个人再见面比别人多了一份默契和莫名的亲近感。这就是爱情的起源吧。

    韩霖正值少女情绪多变季节,忽而豪情万丈,参与个节目,忽而颔首垂眉,偃旗息鼓,在社团里无足重轻,高翔远不一样,他不是只有擂鼓的时候才神采飞扬,而是本身就是一道光,他脾气好,乐天派,多才多艺,人缘好,他就是那个女孩子们眼里YYDS(永远的神)。

    韩霖经常被一种莫名的情绪苦恼,那种感觉来袭,如百爪挠心,痛苦不已,后来她发现,那是嫉妒。

    因为高翔远的优秀受欢迎,韩霖越发要压榨出自己皮袍下的“小我”来,越是这样,越是痛苦。连高翔远对她特有的关照也视而不见。

    爱情是盲目的,它甜蜜,也掺杂着无尽的苦涩。

    韩霖的父母感情不好了,她早发现了端倪,却装作不知道,尽力维护那份表面的和谐和美好,可是,她前脚离开家门上大学,家里的两个人后脚就去了民政局,估计即使现在规定的一个月的冷静期也不能挽回他们深思熟虑的决定。

    少女对于未知的恐惧和绝望的情绪席卷了韩霖,她讨厌自己朦胧而热切地关注那个人,她决心不谈恋爱不结婚也不生孩子。

    她毅然决然退出社团,泡在图书馆,想把那些困扰她的东西挤出自己的脑海,有时候她在静静地读书,有时候,书一页也没有翻动,有时候,扑簌簌的泪水落下来打湿了本子。

    那一天,一个身影闪过来,坐在韩霖对面,韩霖抬起头,是高翔远,他的眼里充满关切和疑问,还没等他开口,韩霖“腾”得站起来,抱起书准备逃跑。

    高翔远轻轻地按住韩霖的手臂 帮她收拾好书本,两人一起走出图书馆。他们不约而同地走向红绿相间的塑胶草操场,刚刚下过的一场雨,把操场洗涮的干净透亮。

    没有了戒备,没有了逃避,自然而然地,两个人在一圈一圈地漫步中敞开了心扉。韩霖哭了,她还没有完全理清自己的头绪,但把一切说出来,对她是最大的释放和解脱。高翔远是个好听众,他有着超过他年龄的沉着,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信任和依恋。

    韩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能享受到爱的甜蜜和滋润,思念一个人,牵挂一个人,好东西想第一个跟他分享,烦恼跟他倾诉后就烟消云散。

    欢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英语四六级、计算机、教资、雅思,各种能够证明自己能力的考试,没有一个是多余的,在一个个忙碌而充实的日子里,高翔远毕业的日子近了。

    高翔远来自福建一个殷实的家庭,父母经商,为他设定的目标去美国是留学,高翔远征求过韩霖的意见,韩霖不假思索地说:“好啊!你真的想去?”

    高翔远说:“到世界一流学府深造,应该是每个人的心愿吧?你不也想去吗?我先去那边等你。”

    “好的,加油!”表面意气奋发的韩霖心在滴血。

    跟高翔远一起去留学的,还有文工团社团副团长刘蓓蓓。

    一年几十万,对于高翔远的家庭是可以接受的,但来自北方工薪阶层家庭的孩子,自费留学发达国家只是奢望罢了。

    韩霖不是没有想过如何与高翔远齐头并进,争取公派,争取奖学金,但这条路何其艰难,独木桥上拥挤着多少人,韩霖争不过也拼不过。

    但她不能说,为了让心爱的人毫无牵挂,她整天挂着自信的笑容,可是在无数个夜晚,泪水浸湿了枕头。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高翔远走的那天,韩霖去机场送他,他先回家再去留学,高翔远执意要带韩霖去见父母,韩霖找了一大堆理由拒绝了。

    “最近事太多,来日方长,下次吧!”

    高翔远紧紧地拥抱了韩霖,韩霖也热切地回应着,高翔远事后回想,会不会察觉韩霖的举动和平时不一样,在她那里,这一别可能就是永别,那对自己无望的爱情的眷恋像溺水者揪住稻草一样,她在心里呐喊:“抱紧一点,再抱紧一点。”她想象自己被捏扁了,揉碎了,变小了,和机票一起被放到高翔远胸前的口袋里,随着爱人去见父母,然后一起漂洋过海。

    “我等你!”高翔远浑然不觉,他像个男子汉,不愿“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他深情地拥吻了韩霖,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

    那挺拔的身影起初像刀刻般镌刻在韩霖的心里,随着岁月流逝,越是想记起,就越是模糊起来。记得他最后又一次转了头,挥了手的,可是,在韩霖这边,仍是怎样痛心的离别啊!

    大四照例是炼狱似的,预备考研,韩霖在昏天黑地的煎熬中驱逐高翔远的影子,可是每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那思念便如蚕食桑叶,将一颗心啃啮得千疮百孔。

    尽管韩霖以忙、有时差、在开会、上课、写论文等各种理由搪塞,减少电话和视频数量,仍然会在某个清晨被大洋彼岸的那个有着明亮眼睛的男孩惹得泪水涟涟。

    分手的话是在半年后说的,在高翔远一再追问进度的情况下,韩霖告诉他,她从来没有留学的计划,她应该可以考上国内的一所高校读研究生。末了,她说:“翔远,谢谢你这几年的陪伴,我爱你,可是我们没有未来,就此别过了!”

    她狠狠心不理会电话那头的哀求,继而是近乎歇斯底里地质问,她删去了所有的联系方式,一意孤行地切断了与高翔远的所有链接 ,像泡沫一样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五年后……

    韩霖研究生毕业去了深圳一家公司,公司上层很器重她,把她当做后备骨干培养,今年,给了她去总公司学习的机会。

    原本以为永远也没有机会踏上这片土地,可是,仅仅五年,命运却给她赏赐了这个机会。

    在这五年里,她尽力说服自己,自己毅然决然从爱情里抽身而退是为了给所爱的人更大的空间,更匹配的生活。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高翔远一定已经忘记了她,而她韩霖,也快了,也快要忘记了。

    尽管她明白,忘记,对她来说只是自欺欺人的妄语罢了。

    她在学习之余,专门来到高翔远曾经就读的学校,在简朴而厚重的校门前驻足,想象高大的高翔远在草地上踢球,在图书馆阅读的模样,想象高翔远望着讲台上富有智慧的老师们侃侃而谈的样子。韩霖的眼泪又忍不住了。

    美国之行,像是一个里程碑 。从那以后,韩霖慢慢释然了。校园里多少卿卿我我的伴侣,最终走到一起的能有几个?真心地爱过了,付出了,享受了,即使最终没有在一起,爱情已经给予生命最美最丰厚的回报了。

    如果没有高翔远,那个困在一隅的少女该有多惨淡,不会爱自己,也不会爱别人。是这一场爱情,让韩霖成长,真心实意地信任一个人,享受他带来的温暖,两颗心贴得那么近,为了他的幸福,甘愿自己忍受痛苦。

    这在以前看来,是不可理喻,匪夷所思的。

    有无数个一瞬间,韩霖按捺住试着拨一下那个刻在心里的号码的冲动,有无数次,她想放下面子向哪位同学探听一下高翔远的近况,也有无数次,她去网页上输入三个字——高……翔……远,然后辨认那些同名同姓的高翔远里有没有她的高翔远。

    有时候,她懊悔没有把自己的心意说得更清楚,让高翔远误会自己背信弃义;有时候,她担心高翔远因为自己伤心难过,一蹶不振;有时候,她觉得自己那个决定太决绝太无情太不留余地;有时候,她又幽怨地想:那么相爱的那个人,为什么可以从此杳无音讯。

    "闲时与你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那天黄昏,韩霖被《浮生六记》里的这句话击中了心口,她靠在沙发上,捂着胸,好一阵才平静下来。她忽然想,如果和心爱的人一起相濡以沫,白头偕老,即使没有尘世的繁华,会不会也有另一番平凡的幸福和守望呢。

    可惜,没有如果,她亲手斩断了与爱人的联系,把爱人丢失在茫茫的人海中了。

    韩霖现在想来她当时还是不够自信,内心不够强大,以为决绝退出总好过被人抛弃,不争取不主动,拱手把那么好的爱人送给了他人。如果是现在的自己站在高翔远面前,她不会再妄自菲薄,伤人伤己,会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下决心拨出的电话那头会不会传来仍是那份热切的等待,她下决心放下面子询问的同学会不会正好知道高翔远的近况,她有一天查询网页时忽然发现那篇文章那张照片正是她的那个高翔远。

    那个时候,会是什么时候呢?

    也许是明天,也许永远不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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