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头

洗头

1

下午洗了头，跑到天台上去风干。已经很久没有让头发自然干了，八小时制将一天分割为三节，中间那一段别想洗头，只能赶早或赶晚，湿淋淋的头发永远都是交给吹风机吹干，有什么享受可言呢？

此刻也并不享受，只不过是回味一下从前头发自由晾干的滋味罢了。外面快要热死人，我躲在墙角投射在地面的阴影里，只把头伸出去放到太阳底下。

几乎只需一秒，浑身汗流浃背。空气干燥滚烫，风却纹丝不动，真要命！本来已经高温了个把月的天气，这几天进入头伏，更加毒辣的不得了。前几天是觉得天气热，今天是觉得自己热，像一块被炙烤的巧克力，随时都在熔化。皮肤上铺了一层干不了的水，细密的不停地淌。

我一边用手拨弄头发，使它变得蓬松，一边快速调整头的方向，让它始终正对着太阳，干得更快。果然，要不了几分钟，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就被蒸发的差不多了，我赶忙下楼逃回房间。

但还是觉得这样晒干的头发有种安全感。即使不完全是我追求的方式，也感到欣慰了。我想要的究竟是怎样的方式呢？

2

是在一片和煦的春光里，四月的上午十点钟以后，太阳亮闪闪的，却没有攻击性，正升到当空，早晨的露水都已经蒸发掉了，正是晒东西的时候。

这时的温度刚刚好，温暖又伴随着微风，风里偶尔夹着一丝寒凉，但这种冷的感觉已经全然不似隆冬季节的彻骨，是完全可以承受的。

我脱去带帽子的外套，穿着嫩绿的针织背心，慢慢地洗头发。把干头发放下来，用木梳梳理，梳子齿轻轻划过头皮，又稍微加点力量，正反方向交叉着多梳几遍，头皮被按摩地舒舒服服，感觉精神放松许多。

脸盆里倒上适量温水，将头发完全打湿，一只手掌心里挤一小坨洗发水，与另一只手合起来磨圈圈，大概搓十下，洗发水变成满手泡沫了，就往头发上面抹。我抹得很均匀，从头顶到后脑勺到耳朵两边，再到发际线，最后把剩下的部分从发梢一起撸起来堆在脑袋上，这才开始好好地按摩。

我是油性发质，所以一般会先用多一点洗发水洗一遍，所谓的“去油”，这时候头上没有泡沫，然后再用少一点洗发水再洗一次，这时满头都是泡沫，像顶着一朵云。

不用护发素，也不用精油，甚至连洗发水也只是五毛钱一小袋。冲洗干净之后，用毛巾擦掉大的水分，披着一头湿发，我朝乡间小路奔去。

3

春天的乡野，空气中散发着花草香，那是属于山中特有的味道，纯天然没有丝毫杂质。浅蓝的天，碧绿的树，远远近近的山上，映山红和白梨花点缀其间。我跑着，风从耳畔滑过，长发肆意飘飞。有时一只花蝴蝶跟在我身旁，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地跃动，真叫人欢喜！

我感受着身边的一切，心情很惬意。蒿草，小野花，偶尔的鸟鸣，把石子丢到水潭里，听它发出“咚！”的叫唤声，仿佛在那一刻扣开了大地的秘密之眼。

乡间安安静静，大人们都忙去了，没有人管束，路上的车很快地开过去。一个人徜徉，有时走到菜园里，有时跑到田埂上，有时又躲到水潭边上乘花荫凉，玩水。阳光从上方树枝藤曼交织的空隙里落下来，破碎地铺在水面上，我用树枝打一下水，水波荡漾，阳光也荡漾。有一点快乐，也有一点寂寞。

不用刻意的吹干，不知不觉头发就干爽轻盈了。它恢复了本来的样子:微微蓬松，卷曲，光泽。

我的好看的自然卷，全赖父亲所赐。小时候是讨厌的，头发打结梳不开，剪了刘海弯弯曲曲缩上去，没少为它生气，每天的一项重要事情就是注意保持头发笔直。可是从高中开始，这头发却不停地被人惊叹和夸赞，卷得真好，由此我才发现它的美，也意识到要珍惜这天生的奇迹。

4

记得一回，我洗完头，忽然心生感叹，对母亲说:“我觉得我老了。”母亲不禁失笑:“怎么会呢，才十九岁哪里就老了。只要妈妈在，你永远是小孩。”

是呀，怎么会呢，只不过是青春少年，为赋新词强说愁。但那时，仿佛的确有着属于我的忧愁烦恼，自己觉得大过天吧！

如今，母亲也到了必须要染黑头发，才觉得跟同事一起做事不尴尬，还能维持体面的年纪了。母亲头发白得早又多，因为过敏，一直捱着没去染发。今年春节，我见她顶着一头黑发，惊讶地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在镇上染的，还吃了比别人多的防过敏的药。

终于，母亲先老了。想一想，母亲最后一次帮我洗澡，是在我十一岁那年，其实在那之前很久，我都是自己洗了。

那一年麦收时节，母亲急得要命，拉上我去割麦子，我近视还没配眼镜，一晃眼一刀砍下去，大拇指直喷血。这下可好，本来火烧眉毛了，又添一桩麻烦事。

晚上，母亲帮我洗澡，手劲又大又快。她总是着急，而我却因为这久违的母亲帮我洗澡的事，感到又害羞又奇妙。

而我只给母亲洗过一次头，是我一时兴起，特意要洗的，大概是模仿电视公益广告“妈妈，洗脚”。

5

关于洗头吹头发的往事，早已经远去了。我想我始终变不成一个百分百的地道城里人，即使想要逃离农活的辛苦、生活的苦难，那些记忆中农村的自由和自然之美，总会唤醒我短暂迷失的灵魂。

什么东西养育了你，你生命的底色就是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