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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来深圳的一两年后,去年七月,我、表哥、小舅,我们三个纷纷换了工作。他们跳到了坪山一家包吃包住的厂里做技术人员,我放弃了有餐补还包住的工作。接过他们的十来平米小房,和一大堆的锅碗瓢盆,过上了一个人的生活。
一个人生活,其实说来,总是有味道的。从晚高峰的地铁站钻出,走过人来人往的街道,看着这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火、烧烤摊前的炊烟、理发店博眼球的鸡血舞......心里就撺掇出一些无以言表的感情,在办公室里宅久了,只在此刻你觉得生活的方方面面就在这条路上。
02
每每快到家的时候,就会经过一个酒吧、一家超市和超市旁一个毫不起眼的重庆酸辣粉的小铺。超市侧旁挂着一块大屏幕,六七月的晚上,在叽叽喳喳的街道旁,几乎每天都会放一两部香港电影,印象最深的就是周星驰的《食神》《九品芝麻官》《唐伯虎点秋香》……
跑摩的的中年男人、下班回家的中年女人、和搬着小板凳坐在树旁给小孙子用蒲扇驱赶蚊子的爷爷奶奶都被吸引了过来,聚在一起看的津津有味,不时发出阵阵浮夸的哈哈笑声。在大城市的小地方,这里的节奏很慢很慢。
那家晚上亮着小灯的酸辣粉小铺,就在放电影的大屏幕下面,七八平米小厨房,门口摆着四五张桌。招牌有点脏,但吃过的人都会来第二次。粉卖七块钱一份,一对中年夫妻张罗着。
座椅上坐满了附近工厂里下早班的女工,她们大多很年轻,二十岁左右。对于这些烂掉牙的电影提不起兴趣,她们只顾看着手机,不时往嘴里喂着粉。一阵葱香扑向鼻子,酸辣碰到舌尖,一天中的乏累在此刻获得满足。
她们偶尔也会笑,不是那种抿嘴微笑,而是盯着手机屏幕,突然惊起的傻喜,一会儿抖着腿,一会儿又将脚从拖鞋里抽进抽出。笑过以后,又摆出一副被生活欺负的淡漠表情。
店里夫妻两人,一个煮粉,一个加调料,大汗淋漓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他们可以从六七点一直忙到凌晨一点。一阵阵酸辣香味飘在空气中,混杂在人烟里,传到很远很远,寻找着那一批天南地北能吃辣的人。
03
每到电影放完,大批人群开始散去,小店里又会迎来第二批食客,我算其中一个。每次加班回家,就会来一碗爽口的酸辣粉和海带,将疲惫的身体瘫在靠背椅上,用辣来调剂萎靡的状态。
我也和那些女工一样,一只手喂着粉,一只手刷着手机。吃完后,打个响嗝儿,满头的大汗在夏夜悠悠的小风中慢慢风干,舒服的让人舍不得离开。
差不多十二点的时候,从马路对面的艾克斯酒吧出来一些男男女女,也过来吃粉,他们都是酒吧的服务员。男的瘦瘦高高,留着酷酷的发型,大头皮鞋,白色衬衣、紧身西裤......嚼着槟榔抽着烟。女的大都衣着性感,颇有姿色,也抽着烟,一阵阵浓烈的香水味从身上散发出来。
他们有说有笑,笑声雷动。和旁边酒吧里的音乐和灯光一样,在这林立的农民房周围,在来来往往的摩的和女工中肆意张扬。
04
突然,他们就聊到了工资问题,一个男生抽了一口烟说:
“这天天加班熬夜也来不了几个钱呐~”
另一个男生附和着:
“可不是吗?刚才又被客人训了。妈的,这喝醉的有钱人,惹不起,惹不起……”
接着他们就继续聊了下去:
“你还打算做多久?”
“干到年底吧!年底回家~”
“回家喝西北风?实在不行,咱就进厂里干。包吃包住,比这里拿的多~”
“你算了吧这些厂都要搬出深圳的。现在只出不进,新招的都要派去外地”
“你确定?”
“确定!”
“......”
两个男生叹了口气,眼神迷离的望着马路对面的艾克斯酒吧,看着一群骑着电动车的代驾司机守候在一辆宝马车旁吸烟聊天,两小伙儿也跟着不由自主的吸上一口,默默的说:
“干什么工作不是讨生活呢?这里不行就再换换~”
“对啊换换”
店里夫妻听到他们的对话,神情一致的顿了顿,欲言又止。一旁的女生和隔壁桌未走的女工,既没有参与工资的讨论,也没有说出未来去哪儿的想法。她们吃上一口粉,将垂下的头发捋向耳后,若有所思几秒,又怅然一笑的看着手机。
05
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超市旁的大屏幕再也没放电影了,自然也就聚不起人。重庆酸辣粉的生意受到了一些影响,第一批的客人越来越少,出摊也越来越晚。有好几次去都有一张“因回老家,停业两周”的纸条贴在卷闸门上。
有一次下班晚,突然看到酸辣粉小铺在深夜里还亮着灯,心里还有一点惊喜。和往常不一样,只有女人守在店内,也没客人。我点上一碗粉,吃完就坐在那里。快到十二点,男人混着酒气才回来,踉踉跄跄瘫坐在椅子上,不停的说头痛。
我以为女人会责骂他,只见她放下手上的活儿,倒了一杯水走过来拍了拍他的男人:
“明知道自己一杯就不行了,还喝这么多。”
抱怨的言语中饱含深深的心疼。男人上了头,趴在桌子上一会儿就睡着了。女人拿出一件外套,轻轻的披在男人的身上,说:
“醉都醉了,还来店里干嘛?睡吧,睡吧睡一会儿咱回家”
见男人没有动静,又自言自语:
“今时不同往日,一个人就能张罗咯~”
06
大概十二点,酒吧的男男女女又过来了,还没走到门口,女人就说:“今天要关门了,明天再来吃吧~”几个人扫兴的转身离开,女人又补充了一句:
“这周还有吃的,下周就不在了~”
其中一个小伙儿问了一句:“又回老家吗?”
“是啊,回老家~”说完女人就收拾东西准备关门。
“好好好,下下周再来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这群年轻人已经走到了很远。夜已入深,他们一边走,一边嬉嬉闹闹,背影在马路的灯光下拉的老长。
在这三五条街道,如去年夏夜里两个酒吧小伙的预言,往日那些出来吃宵夜的女工再也看不见了,艾克斯酒吧常来吃粉的的男男女女也由7-8个少到了3-4个,而且人换了一波接一波,早已不是一年前那些熟悉的面孔。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今时不同往日”。
酒吧的小伙子们走后,男人的酒还没醒,女人也准备锁门回家,她看了看我,似乎想送客了,我也知趣的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抬头的一霎那,突然看到一张贴在墙上的纸张被风卷起了一角,上面的字在小铺昏黄的灯光下隐隐显现,黑色的签字笔写下了四个字:“旺铺转让”。原来,她说的离开,是再也不回来~
07
我沿着回家的路慢慢走,等我再次回头的时候,女人已经搀扶着男人,走到了很远很远。
2017.12.28 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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