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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七年，国民革命军北伐大业告成，曹燮载誉归京。未多时，他便发现统一皮囊之下的权谋机变，所谓的中华一统，不过是表象，其下珠胎暗结，静水深流，他本人受到南京同僚忌惮不说，那些被他一路征服的失地将领，皆改头换面在国民政府担任要职，他身边，似埋了无数的隐形炸弹，随时可能引爆。
曹燮有心避朝归北，国府不允他离开，将他强留在南京，明里高奉他，暗中却削其实权，将他闲置朝中。数月后，国军内部派系斗争爆发，各地烽烟再起，国府疲于应付，曹燮因此请命平战，借机离开南京。此后中华大地一片混战，各派为扩张势力争权掠地，曹燮身居前线，却并不恋战，只以战地为据点，保存实力，躲避倾轧。
国府看出他的意图，却也无力控制，他至少没有反叛，仍在为国府效力。在被征伐的各派系看来，他是老谋深算，趁乱而谋，事实只有他自己清楚，这“暂立而后谋”是巨大的代价，八千里路云和月，有家不能归，有亲不能见，牵念妻儿一夜白头，他不知道还要这样奔突多久。
戚戚间数年，中华大地水深火热、战事频仍，外部亦虎狼环伺，滋扰不断。
民国十九年，日本军自中国东北开始，启动蚕食中华计划，曹燮密切关注这一动向，呼吁国民政府重视，同时组织各方军阀暂弃前嫌一致对外，阻止日军入侵。然国民政府态度模糊，将所有精力都倾注于内部集权，无视外部侵略，曹燮恨铁不成钢，一面忧愤国府态度暧昧，一面痛恨混战的军阀鼠目寸光，家国当前，不知孰轻孰重，他以个人名义登报大骂日军狼子野心，又隐晦指责国民政府只顾党兴，不管国亡。
民国二十年，日军频频在华滋事，九月，关东军在奉天柳条湖肇事，而后栽脏嫁祸国军，炮轰国军沈阳北大营，曹燮愤怒不已，请命携五万北军驰援沈阳，国民政府犹疑半月，同意曹燮调转沈阳。曹燮痛恨日军已久，终得正面对峙，于是积极运筹，竭力反击，日军入华多时一路畅行无阻，未料在沈阳遭遇曹燮迎头痛击，震怒之下，调集大量兵力直扑东北，战事从沈阳延至整个东北区域。
国民政府此时的战略重心仍在平定内乱，并不想扩大沈阳战事，更无意组织大规模反击。为免扩大事态，南京政府屡屡发文，警示曹燮慎重处理对日关系，同时收缩对曹燮的后备支援，曹燮身在前线，目睹日军种种暴行，自感对峙一旦松懈，东北将尽陷日军之手。他戎马一生，岂肯坐视他人进犯国土，遂“将在外军令有所不授”，任国民政如何施压，他仍全心全意，奋力作战。
日军在东北的扩张计划因曹燮抵抗频频遇阻，对华整体作战也因之拖延，十二月，日军命特务在曹燮驻地行刺，未想被曹燮营中战犬警觉，刺杀未遂，日军五名特务三死两逃，曹燮与战犬帅狼双双中枪。
此事一出，举国震惊，民众抗日呼声瞬时高涨，面对群情激愤，国民政府始终讳莫如深。面对曹燮受伤，国府仅派出两名特事员前去慰问，对日军的恶行却绝口不提。身在前线的北军愤慨不已，军中同仇敌忾，空前团结，几番与日军较量皆重挫对方，日军被激怒，扬言要对国民政府全面开战。
二十一年八月，国民政府以号召统一抗日为名，急召曹燮回南京议事。曹燮奔走呼吁多时，终迎来国民政府抗日决心，他一时神情振奋，接令当日，便紧急奔赴南京，未想飞机刚到南京地面，他立即被挟持，其在东北战区的职务亦即刻被人替代。
曹燮此时方知这是国民政府导演的一场“请君入瓮”计，国民政府根本没有抗日计划，他们的目标仍是安内集权，而曹燮与这一目标背道而驰。此后曹燮被软禁，原带到东北前线的五万北军，此时只剩三万，皆被国民政府打散，分编至其它将领军中。
国民政府骗回曹燮，以他身负重伤，需就医疗养为名，将他安置在城郊“五帝山”一处偏僻的疗养所，随身配备一支近百人的护卫队，名义是贴身照顾，实质是人身监禁。
国民政府的行动意图外界自然不知，各路记者得知曹燮回京，皆兴奋不已，辗转找到“五帝山”，求一见为荣。护卫总长张恭诚应国府之允，筛选部分适宜媒体，安排曹燮接受采访。曹燮深明自身处境，对张恭诚的安排十分配合，事实自他进入“五帝山”疗养所，所有行动皆由张恭诚主张，自己毫无余地，张恭诚也将他的一切打理得紧紧有条，简直无懈可击。
很快，曹燮回朝之事便在全城炸开，各报均以醒目的“抗日将军”、“民族英雄”为标题，浓墨重彩称颂其功勋，那些被排筛下来，无缘得见曹燮本人的小报，亦不甘落后，翻出曹燮此前流传的各种北伐轶事，新功旧业一起鼓噪，一时街头巷议、口耳相传都是曹将军。
张恭诚将这日新出的报纸，毕恭毕敬奉至曹燮手中，曹燮接过报纸，随手翻阅，看着报上连篇累牍的“曹将军”，心头忽涌起阵阵不详。
“张总长！”曹燮沉吟着，唤张恭诚。
“将军请讲！” 张恭诚极尽客气。
“我这段伤口复发，体力不支，以后有记者来，烦帮我谢绝，谢谢！”
“是，将军。” 张恭诚机械般应道。
“另外，我年衰体迈，需多休息，友客也帮我辞绝吧。”
“是，将军。” 张恭诚答时，迟疑了一刻。
曹燮站起身来，捂着伤处，缓步往内室走去，张恭诚睛角一抖，旁边伺立的卫兵忙上前扶住曹燮，曹燮明白张恭诚在此的地位，他什么也未曾现表现。算起来他住进疗养所已经两个多月了，他暂时还未找到合适的时机，一切还需从长计议，唯有脱离南京，回到北地，他这条命才算是他自己的。
这日，曹燮一觉醒来，忽见春芬牵着一名幼儿站在他榻前微笑，他一惊，以为仍在梦中，连忙闭起眼，再睁开时，她们反倒更清晰了。
“老爷！”春芬唤他，幼儿躲在她身后偷看。
“你们怎么来了？”曹燮大吓。
“张总长派人接我们来，”她轻声道，未几，提高音量，“他体恤您一人在京孤单，专程接我们过来陪伴，季春他们也来了，在门外搬行李。”
“什么？”曹燮一跃而起，“我嘱咐你们多少次，若离北地，必要见到我的亲笔信笺……”
“老爷，”春芬拦住他，柔情道，“我和瑜儿想您！”
曹燮面色煞白地看着春芬，正待说话，张恭诚进来拱手道：“恭喜将军一家团圆，恭诚已安排好各人的歇宿之处，将军是否检验一遍？”
“未得我允许为何将她们接来？” 曹燮怒向张恭诚。
“将军，”张恭诚委屈，“这是蒋总司令的意思，媒体指斥国府不人道，将您一人置于京中，不允与家人团聚。”
曹燮眼望着桌间堆积如山的新闻，只悔自己不该接受那些采访，他转向伺立身前的张恭诚，以及门外列队的卫兵，知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遂暗叹一声，收了怒气：“代我谢蒋总司令体恤，也谢张总长周全安排！”
“将军客气了，恭诚应该的，” 张恭诚回道，“房间都收拾好了，将军要看吗？”
“不用看了，张总长安排便好。” 曹燮温和道。
是晚，曹燮与春芬坐在房间里谈论家中诸事，鲁瑜在一旁与帅狼玩耍，这二位一见面，便是天雷勾地火，眼中再无旁人。鲁瑜初到异地，本一直缠着春芬，自见了帅狼，即刻撇了他娘，时刻与帅狼腻在一起，怎么也分不开。
“家中有老袁撑着，可保无事，季春来前，也与张市长碰了面，托他照应曹府。”春芬倚在曹燮身边，轻声道。
“你们在北地，我无论身在何处，皆不必担心，如今你们离北，事情便失控了。”曹燮声音极低。
春芬垂首沉吟，“即使他们不去接，我但知你孤身在此，还是会来。此前你在战地，我无法跟随，如今你幽居，我岂可不来？”她说时，抬头来凝望他。
“来就来了吧，”曹燮轻叹，“或许形势不如我预想的紧张，我得尽快联系到蒋总司令，找机会重归北地。”
春芬到达次日，张恭诚回国府办公大楼向总理赵宣耀述职，赵宣耀在密室与他会面。
“人都到了吗？”赵宣耀开门见山。
“到了。”
“几人？”
“他的七太太、儿子，一名管家及四名家佣。”
“嗯。”赵宣耀沉吟。
“使者到达曹府时，姓季的管家异常警惕，坚持要见曹燮的亲笔书信，使者拿不出书信，他顶着不肯来，最后是七太太做的决定。”
“噢？”赵宣耀抬眼，思忖片刻，“在姓季的房间里也装一套窃听器。”
“总理放心，早已安排。”
“总理，”张恭诚叫着，略有些急迫，“这老东西要养到何时呢？”
赵宣耀微微一笑，“急什么？他回京不久，民众和媒体难免要鼓噪一阵子，等忙活累了，他们自会消停，然后，将他遗忘。”
“我们既要众人遗忘他，为何先前又去炒热他？”
赵宣耀颇具深意地看他一眼，“恭诚，无论你有多少个人爱恨，首先要保持自己的立场，我们身为国府一员，所做一切，皆为党国所为，对待曹燮，必须要有蒋总司令的态度。曹燮功高无二，在国府一心安内之时，成为大众拥戴的攘外英雄，你猜蒋总司令会怎么想？”
张恭诚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总理，恭诚一切听您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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