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花城,闷热的程度与Y市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周君实和丹桂进房后,拉上窗帘,关上房门,就急不可耐地脱衣上床了。周君实问:“怎么不装个空调呢?”丹桂说:“厅屋里不有一个吗?平时,实在热不过,我和芸芸就睡厅屋的。”她接着说,“下来,我们说说话。”周君实老老实实地爬下来,躺在丹桂身边,又拉过单被,盖在两人身上。
丹桂用手摸着周君实的脸,说:“你一个人在家里,想我了吗?”周君实说:“不想你,我大老远的跑来做什么?”丹桂问:“这些日子你都忙些什么?”周君实说:“前段时间不忙,这两个月真是忙得四脚朝天啦!”他便把两家联合办《琴台》的经过简略地讲了一遍。没想到,周君实话中提到的一个女人的名字触到了丹桂那女人特有的敏感神经,而这个神经点恰恰又是丹桂多年来想问却又不曾问的一个问题。结婚这些年来,压在她心里,一直都没有答案,今天正是时机了。她试探着问:“假如当年我们没有结婚,你会不会和方姐结婚?”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把周君实问傻了,一时间完全想不到该怎样回答。想不好就干脆不想,他说:“你这脑瓜子也太怪了,都多年的夫妻了,说这些干什么!”丹桂又把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说:“你莫紧张。我早就知道,你是喜欢方姐的。要不是娇娇的爹走了,你十有八九是会和她结婚的。”
丹桂的这句话,实实在在地戳到了周君实的痛处。是啊,如果不是丹桂的前夫意外的死亡,他的确是有与方家媛结合的可能的。不!不是可能,那简直是一定能成为事实的。特别是上次去月明山,偷看了方家媛的笔记,他才知道她的无奈,知道她对他的依恋和不舍。相比丹桂,周君实可是在十多年前就进驻了方家媛的心田啊!人世间的事,都不是一般人能自己摆布的,说到底,它就是老天爷布的一个局。每一个人都是一粒棋子,何时落下棋盘,往哪儿摆,又从哪里拈起,摆到另一个棋位,既有它的必然性,又有它的偶然性。所谓定式,也只能是有式而无定法的。偏偏老天爷又:是一个不讲定式,不讲章法的无赖老儿。按月明山樊家刘姐的说法,自己与方家媛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老天爷却想方设法地拆开。所谓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过是欺人之谈。话又说回来,刘丹桂也没有什么不好哇!人家不也是死心塌地地要跟着自己吗?想想这几年的夫妻生活,那也是夫唱妇随,鱼水和谐呀!也许,这正是老天爷下的一着妙棋哩!周君实心里平静下来,说:“那是不可能的,我们结婚的时候,她还没离婚哩!”刘丹桂又问:“那香桂哩?她那么年青,你没动过她的念头?”周君实有点生气了,说:“你今天是怎么啦?是要审问我么?”丹桂把脸凑过来,嘻笑着:“不敢说了吧!”周君实说:“有什么不敢说的!香桂有这个心,可我没这个意呀!实话跟你说,尤心刚还是我带他上月明山的哩!”丹桂笑着说:“莫生气了。我也就是一问,看你说不说实话。香桂的事,我早就晓得的。”“是她跟你说的?”“亏你还是个作家,有这么蠢的女人吗?”
后来,丹桂又问起娇娇和她娘家人的一些事,周君实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娇娇的爷爷奶奶在乡办企业上班,小学就在那家企业工厂旁边,娇娇在那儿上学很方便。又说,你寄回去的钱,都给你爹妈了,自己没留。娇娇爷爷奶奶那儿,我给了些钱,算是娇娇的生活费。丹桂说,农村的小学比不上城里的小学,是不是要把她转到城里来?周君实说,我何曾不是这样想,可两个老人不同意,我也没办法呀!丹桂说,算了,等我回去再说。她又说,我手上还有二万块钱,你明天带回去,给我爹一万,今年无论如何要给我弟弟找个媳妇,给刘家续香火。另外一万,给家里装空调,换个好点的彩电,剩下的钱给娇娇留着。周君实心里暗暗惊叹,还不满一年,她就成了好几个“万元户”了(八十年代“万元户”就是有钱人的代称)。想当年,为了八百元钱“卖”了自己,如今却舍得上万元的钱拿出来为弟弟的婚事操心。真是个好女人啦!随后,丹桂又叮嘱道:“我不在家,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熬夜,熬夜是最伤身子的。生活要开好点。我听人说,日本人爱喝牛奶,说是牛奶救了一个民族。北山坡有个牛奶站,是卖鲜牛奶的。你隔三岔五地去买来喝。”她杂七杂八地说了许多,周君实这时倦意上来了,也就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了。他揉了揉眼睛,说:“睡吧!”丹桂话意正浓,哪里肯睡,她用双手伸到周君实两颊旁,像搓面似的搓了两下,说:“我还没说完哩……”周君实说:“还有什么事?”丹桂侧过来,脸对脸地对周君实说:“有个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周君实把胳膊弯过来轻轻地搂过丹桂的脖子,她顺从地把脑袋枕在了他的臂弯。丹桂说:“你知道我在演唱会唱的什么歌吗?”“什么歌?”“就是你写的那首《我从山里来》。我本来准备了一首流行歌曲,猴子说,要唱就得唱本色的。唱流行歌曲,你比得过京城来的歌星吗?在他的指点下,我那天就穿了一身山里妹子的服装,唱《我从山里来》。”周君实一笑:“唱都唱了,商量什么?”“我还没说完哩。那次演唱会过后,有个姓冯的导演找我,说我是块当演员的料。他们拍的电视剧里,有一个角色很适合我演。问我愿不愿意去。”周君实说:“现在社会上三教九流的,什么样的人都有,该不会是骗子吧?”“不会的,我这儿还有他的名片。我也问过猴子,猴子说,他知道,那人是真正的导演。”“猴子同意你去?”“猴子当然不同意呀,与歌厅签约他是担保人,如果毁约我和他都得赔钱。”“那你的意思哩?”“这不是和你商量吗。”周君实说:“依我看,如果能成为银屏人物,对你将来的发展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但据我所知,选演员不是说你就是你,往往是千里挑一,百里挑一,最后落选的面大。最后选上的,有可能是真能胜任的,也有可能是走关系的。如果你辛辛苦苦地去一趟,最后又落选了,岂不是扁担无捺,两头失塌。”丹桂“嗯”了一声,“所以,我也很犹豫……”
周君实叹了一口气,说:“你晓得不晓得,你让我很没面子呀!”“怎么没面子?”“你想,在Y市,我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现在,弄得让老婆在外奔波赚钱。亲戚朋友、同事同学,人家嘴里不说,心里指不定都在说我没出息哩。”“过日子是我们两个人的事,管人家怎么说。”“话是这么说,我还不是心疼你。你看你,住的条件也不好,吃的也不行,睡也睡不安稳。你人在这里,还操心家里的事。何苦哩!”丹桂说:“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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