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鱼鱼_Ayuyu
01 石洞后出现了一双眼睛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我见到的那双眼睛。
九岁那年,我的父母死于战乱,然后我在侥幸存活下来之际被一个神秘的组织带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在这里,我见到其他和我一样的孩子,有男有女,脸上无一不带着惶恐和因饥荒造成的蜡黄色面容。
男孩子和女孩子被分离成两拨。我在众多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中个头不算高。由于大家都是从战乱和饥荒中而来,因此一个个早已潦倒穷酸的分不出性别。我从未见过这样多的人,充斥在潮湿幽暗的石室地窖里,拥挤着几乎肩膀贴着胳膊。活像一群待宰的畜生,酸腐难闻的气味阻滞着呼吸。我们一个个瑟缩着脖子,不知道未来等待着我们的是什么。
“从今天开始,你们的身体不再是自己的。你们将一生一世服从主人。如果你们听话,主人将给你们吃,给你们穿,给你们活命。否则——”
忽然凌厉的刀剑出鞘,我看见那个说话的黑衣人动作之快如闪电。
“啊——”凄厉的惨叫声在人群中散布了巨大的恐慌,向那声望去,只见一柄粗重的利刃赫然插在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背上,刀剑和骨骼精密相抵,死死将他钉在地上。从背部刀口漫出来的鲜血很快凝固,变成凄厉的暗红冰晶。
天寒地冻,我打了一个寒噤,终于明白我被带到的是什么地方。
黑衣男子信步过去,“唰”地抽出那柄刀。尸体瞬间如同没有填充的玩物一般瘫倒成散沙。
“噢——”人群中一阵惊呼,开始四下逃散。
“都给我听着,这就是逃跑的下场!”
从这一天开始,就注定了我们的命运。
我也知道了从那天开始,我将和其他同伴的命运一样,我们活着只有一个目的——成为杀手。
十一岁,我们接受了一项新的训练。
首领说人最大的弱点便是有太多欲望,于是他把我们分开关在一间间监狱一般的石室里, 五天五夜,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光线。谁也不知道那样的石室有多少间。在漫长的漆黑的等待里,我什么也不能做。我也听不到任何的声响,仿佛很早以前我就习惯了这样的安静。
第一天,就这样过去。
第二天,我渴。
第三天,我想要水,食物。然而我能做的,只是没有了力气的昏睡。
第四天,我终于忍不住,决定向领主求饶,求他赏我一碗水。
我趴在湿粘冰冷的地上,腹腔中酸陈的气味不断涌上喉咙,分不清是来自身体哪个器官。 我感觉我要死了。
听说人的精神在边缘时,感官会变得特别灵敏。
我闻到令人作呕的气味,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变得异常稀薄。惟独听不到任何声响。
不知是受到了什么驱使,在一片黑暗中,我竟然不受控制地向一个方向挪去。直到我贴到一堵石头堆砌的墙。我的手指颤颤巍巍地触碰着,石头湿滑,表面是可怖的粘液。我忽然摸到一个异常的凹槽,像是一个洞。
好奇心使我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挪过身躯,我凑上眼睛向那个洞里望。
洞里头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可我却固执地认为那里面一定有什么。
忽然,洞那头也出现了一双眼睛!
我被吓了一跳,差点失声喊叫出来,不慎踩到自己的脚脖子向后跌了一个大跟头。
三天食米未尽,我原本就瘦如今更是皮包骨头,于是在跌倒在地的一瞬间,我仿佛感受到骨头撞击到地面的碎裂声音。
我用力揉着好减轻一点痛楚。
当疼痛减缓一些,我才想起那洞里的一双眼睛。我不由害怕起来,那会是什么?是老鼠?野兽?
——不,那分明是人的眼睛。
我忽然心中莫名兴奋。多天的独处之后,我多么渴望见到一双活人的眼睛!
我再一次爬过去,向那洞中望去。
四周仍是安安静静的,我听不到声音,只期盼那双眼睛也能发现我的存在。
不同于我的冒失,那双眼睛不紧不慢的还在那,仿佛也在从洞中窥探着什么。直到撞上我的,他眨了一下,我也眨了一下,好像在问好。
“喂,你看得到我吗?”
“喂,我看到你了。”
我确定了那是一个人,一个跟我一般大的孩子。对了,他和我一样,也被关在石牢里。领主训练我们要禁欲,禁水、禁食、切断和外界一切的联系。谁也没想到,厚厚的石墙会有这么一个小洞。
我就这么出神地望着他,他应该是个男孩子。
我懂得分辨,男孩子的眼睛和女孩子是不一样的。他们的更干脆,有时候更像小孩。
他也在那一头不声不响地望着,一丝一毫也不挪开。
我很想和他说说话,但我知道我不能,他也不会听见。
我想问他: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又饿又冷又渴,快熬不下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双眼睛终于消失。
我担心地想,是不是他饿昏过去了。
等了一会,还是什么都没看到,于是我也就从洞口挪开,昏昏沉沉地睡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再一次饿醒,我又爬到那个洞口去看。于是我又看到那双眼睛在那,仿佛在等待我。
我心里欢喜了一阵,痛苦便减少了一半。我想,那是我妈妈曾跟我说过的,温暖的感觉。温暖就是,不论在什么样黑暗的地方,至少还有一个人和你同在。
因为十一岁的时候,我在五天五夜漫长的折磨中,看到了这双与我同在的眼睛,我的心再也无法做到如同领主期待的那样,对人世的一切绝了欲望和情感。我的内心深处,依旧有渴望,依旧残存着童年时候那些美好的记忆。
这是七年的训练所无法抹灭的。
只是我不能让人知道,否则,我将没法活下去。
我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我冻的通红的手——其实更像一只惨不忍睹的鸡爪。我的手缓缓地靠近他,他却一点没有躲闪。洞口虽小,却可以容纳我整只手,我快触到他的时候,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眼睫瞬间垂下来,变得安静可喜。于是我就肆无忌惮地抚了抚他的眼皮——暖暖的,比我的手指有温度。
正在我沉浸和陶醉的时候,忽然一道刺眼的亮光照向我。我看见几个黑影从亮光中走来,然后二话不说,抓起如同死狗一般奄奄一息的我就往外走。
原来我挨过了五日,可以重见天日。
七年,我们会被时不时关进石室中,反复这样的训练。在这样由始至终一个人承受孤单、黑暗、饥渴的环境中,我们变得冷言寡欲,更变得无坚不摧,这便是领主训练我们的目的,把我们变成最厉害的武器,一群活着的死士。
我也听说有没有熬过的孩子,向领主求饶,最后都被杀了。他们不会知道的是,熬过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就没那么难了。
而我想,如果我不是在最后两日有幸发现了那个洞口,我又是否能单凭自己的意志力熬过这五日?
在我也几乎被七年刍狗般生活渐渐抹灭人性之际,我仍然感觉到,我的心还有那么一点微弱的暖。我总也忘不了,那一双和我相对的眼睛。谁也不会知道,当我看到的那一瞬间,我就已经和他们变得不一样,因为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了。
因为有牵挂,因为有思念,即使是再过七年,我还是有欲望,有人的弱点。
可是我再也没有见过那双眼睛,也再没有被关进过同样的一间石室。可我却永远不会忘记,秦王十九年,大寒癸丑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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