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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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冬日的最后一抹阳光正努力地把自己洒向这苍莽大地，天边的云霞被染成了金橙色，为这寒风凛冽的冬日送来了些许温暖的颜色。

徐天远已经这样开车飞驰半个小时了，半个小时前在他下班回家看到餐桌上一如既往地放着一碗青菜虾子面时，他彻底崩溃了，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会结束。

自从跟唐晴结婚二十年来，每周五晚的食谱固定不变，都会是一碗青菜虾子面。他终于厌烦了这种一成不变的生活，逃离般地拿车钥匙，开车走人。

现在他身边坐着的孟小悠，确实是让他赏心悦目的那类女人。他终于可以摆脱，大嗓门、死板、无趣的唐晴，带着他心爱的孟小悠，去往他心目中的天际。

此时的孟小悠正对着化妆镜，勾勒的她诱人的红唇，徐天远望着远方天幕，温暖的金橙色和身边静坐的佳人，让他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充满然后溢出来似的，直到嘴巴弯成弧形。

突然的一个急刹车，孟小悠的口红在她的脸上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最后在耳边停住。她看着化妆镜里的自己，忍不住叫出声来:“徐天远，你有毛病啊？”接着便把自己手中断掉的口红扔到后座。

徐天远没吱声，他望着车的前方，那是一条正在过马路的狗狗。被孟小悠惊魂般的声音拉回现实的徐天远，怔怔地看着眼前正值青春年少的女孩。他从来不知道在他面前向来温柔贤淑的孟小悠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话来，这样的她让自己大跌眼镜。情急的孟小悠意识到了自己脱口而出的躁动，立马转变语气，满脸带笑地温柔道:“亲爱的，你都把人家吓到了，你好不容易帮我买到的限量版口红，也被弄断了。”

徐天远望着孟小悠精致的妆容，以及划过她半个脸颊的口红痕迹，怎么看怎么滑稽。

突然，孟小悠的脸在徐天远面前无限地放大，慢慢地他在她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脸，他看到了自己在面对唐晴的焦躁和厌烦。慢慢地孟小悠的脸又呈现在他面前。这是他第一次带她出来，他承认，他只是缺少一个陪伴而已，但这个陪伴具体是谁，他并不介意。至于为什么叫上了孟小悠，可能是因为她向来顺从。

自从进到自己公司，孟小悠便努力地在自己面前表现，这种初进社会的小女生，想通过自己年轻的资本少奋斗几年，他见多了。这种女孩只要花钱就能哄得住，在他看来是没什么挑战性的，可孟小悠刚刚的表现，明显是让他出乎意料的。

徐天远将目光从唐小悠的脸上收回，看着狗狗顺利到达了马路的另一边，便启动车子向前开，向着太阳落山的天际。孟小悠要看他没说话，便支支吾吾地开口，“那个，天远，我只是被吓到了”。

徐天远还是没有说话，一路向着太阳落下的方向开去。夕阳落山晕染出来的金橙色，将他和他的车子，还有唐小悠的身上也染上了一层金橙色，整个画面像画家笔下刚完成的油彩画，温馨唯美。

徐天远加快车速，唐小悠吓地攥紧了安全带，“天远，我们要去哪里？”

“去天际。”

“去什么天际，我们不会要去死吧，我还年轻，我才不会陪你去死，你答应我的限量版包包还没有买给我。徐天远，你听到没？”

2.

徐天远思绪飘忽，仿佛看到了母亲躁动、忙碌的身影。

“徐天远，我告诉过你，把你的东西收拾到你的房间，不要让我看到。而你也要乖乖躲在你的房里不要出来，要不是因为你，我那短命的汉子怎么可能走，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至于再嫁都困难，你简直就是个丧门星。”在许天远四岁那年，他的父亲为了把他从飞驰而过的车轮下抢救出来，自己命丧车轮。从此，他便被妈妈视为害死爸爸的罪魁祸首。

刚刚放学回家的徐天远，便被妈妈扯着嗓门训斥，他匆匆回到房间，在窗边的书桌旁坐下来。西下的夕阳还露着半张通红的脸，笑眯眯地望着尘世间忙碌的人们。

徐天远喜欢每天放学后静静地坐在窗边，看着太阳慢慢地西沉，最后在天空拉下湛蓝的帷幕。他无数次的遐想在天空的尽头是什么？在那遥远的天际，自己是不是有可能生活在另一个和谐美满的家庭，爸爸还活着，妈妈温柔善良，他不用每天面对妈妈的指责和咆哮，还有失去爸爸的痛苦，他可以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在正常的家庭里，幸福地长大。他望着天边未归巢的飞鸟，羡慕它们可以在天际遨游，总有一天我也能够去往天际，去到那充满幸福味道的地方。等我长大了，我就再也不用面对母亲的咆哮。

再后来，母亲终于改嫁，继父提出的条件是，徐天远不能跟他们一起生活，十八岁的他便开始了独自一人的生活，他去往天际的愿望实现了一半，他再也不用每天面对母亲的咆哮和冷嘲热讽，他也不用胆战心惊地回到家就把自己藏起来。

徐天远终于有了自己独立的生活，从小为了讨好母亲，他一直努力学习，成绩名列前茅，这是他唯一可以在母亲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他要向母亲证明自己的价值，这成了他整个童年和青少年时期唯一能做的事情。

他希望得到母亲的关爱，他也希望自己像其他同龄人一样，成为母亲的自豪和骄傲。然而，在母亲眼中，他依然是那个克死父亲的丧门星。他时常还会望着远方的天际，向往着那里一定会有自己想要的幸福，那是他唯一能够活下去的希望。

直到大学毕业那一年，初入社会的他遇到了现在的妻子唐晴，唐晴有和母亲一样喇叭似的大嗓门，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女人作为自己的伴侣。可能当初的唐晴作为他的顶头上司，加上她的猛烈追求给了徐天远一种无缘有的安全感。

但母亲留给他童年时期的阴影，让他在心底暗暗发誓，他一定会找一个温柔贤淑，通情达理的女人。他相信自己在生命中的某一天，一定会遇到自己心目中的小女人。

而现在坐在他身旁的孟小悠，便满足了他心中对完美女人的所有幻想，但就在刚刚，康小悠的失态咆哮让他彻底失望了。原来，他理想中的伴侣，并非他想象中的模样，她也会像个疯子一样歇斯底里，他彻底迷茫了。

北方冬天的傍晚，天灰蒙蒙的，路边没有一株有生机的植物。呼啸的寒风打在车窗上，像是在发泄着什么似的。拉下来的天幕由天蓝色变为幽深的蓝，进而成了蓝黑色。

徐天远继续加快车速，他望一眼坐在身旁的孟小悠，眼神里满是嘲讽，嘲讽她也嘲讽自己，如果现在坐在身边的是唐晴，她绝对不会问自己这么愚蠢的问题，因为她知道他嘴里的天际是指哪里？她会毫不犹豫的答应陪他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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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天变得飞快，寒风裹挟着鹅毛般的雪片飘在天地之间，连老天都在跟他作对，前方的道路连路灯都没有。大地很快被铺上了一层苍茫的白色，徐天远的车子滚动在铺满白雪的大地上，提醒着世人他来访的痕迹。

“天际……天际……马上就到了，乖，我们马上就要到达天际了，你不想知道天的尽头是什么吗？”徐天沅，边加速边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孟小悠说，但他看都没看她一眼，他的眼神是空洞的，像是沉浸在那个他自己营造的世界里不可自拔。

3.

突然车轮一滑，车子偏离了路面，徐天远看到了唐晴站在车子前方，焦急地打着手势让他停下来，他努力地掉转方向盘，保住了坐在副驾驶的孟小悠。孟小悠的嘶喊，车轮在雪地上摩擦的声音划破了冬日夜空的幽静。

“砰”的一声，车子终于遇到阻碍，在徐天远失去意识之前，他努力地睁开双眼，望向刚刚看到唐晴的方向，但他并没有看到唐晴。他眼前是无尽的黑暗，他由着自己在这无尽的黑暗里挣扎。被这一连串的意外打击得慌了神的唐小悠慌乱地从车里门爬了出来。她来不及看一眼晕在方向盘上的徐天远，更没有去打电话求助，便拖着自己受惊过度的身体消失在了这寒冬无尽的黑暗里。

此时的唐晴正开车顺着徐天远来时的方向一路奔过来，她记得徐天远曾和自己讨论过，他向往的天的尽头，他不知道在天地之间会不会存在他真的向往的那个世界。所以，他会在某一天真的奔向天际，去寻求他内心真正的期待。他说向着太阳落山的方向一路狂奔，便能到达心中的远方，在那遥远的天际，去探寻他心之向往已久的东西。

在徐天远赌气出门一个小时后，天已经黑透了，望着窗外飘飞的鹅毛大雪，唐晴再也沉不住气了。她驾车一路向着太阳的落山的方向奔来，他相信徐天远一定在向着那个方向奔走。

4.

“唐晴，不要走，唐晴，等我，不要走……”徐天远双手紧握，他努力地奔向前方不远处的唐晴，但任他他努力呼喊，唐晴竟像没听到似的，身体不停地向前滑去，只留给他一个轻盈的背影。

突然，唐晴猛地回头，手里端着一碗青菜虾子热汤面，“天远，吃面了，你说过你喜欢的……”徐天远受惊般地停下脚步，满脸厌恶，“为什么每周都要吃面，我不要”。

突然，唐晴的身体猛地向后倒退，那碗面被她不小心洒在了地上，印着青花的搪瓷碗碎了一地。“不，不要，唐晴”，唐晴的身体快速倒退，徐天远撒腿想要追上去。但他的手被身后的一股力量拉住了，是孟小悠，“不，天远，是爱我的，你忘了你送我限量版的包包、车子，还有别墅，你是爱我的。那个女人只会对你咆哮、勉强你，而我不会。”

“不，你不是这样的孟小悠。”徐天远摇头。

“儿子，快过来，妈妈带你回家，给你煮你最喜欢吃的虾子青菜面，妈妈今天特意去买了大虾子，你再也不用吃带虾壳的面了，妈妈今天的工资可以为你煮一碗新鲜的青菜虾子面。”徐天远望着眼前温柔，对他满眼宠溺的妈妈，她的眼里像有一潭青碧的泉水让他沉溺其中。

“妈妈……”徐天远从来没见过这样温柔、平和的妈妈，她开心地想要奔向她的怀抱。

“儿子，过来。”是爸爸的声音，“乖儿子，都这么大了，想爸爸没？”徐天远不敢说话，爸爸的声音空灵悠远，像是从远方某个触不可及的地方传过来。徐天远轻轻地回了句:“想。”他害怕自己声音太大会把爸爸吓跑，“爸爸也想你，乖儿子，你要好好活着，珍爱你现在拥有的，你的天际，其实已近在眼前，他们就在你的身边，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珍惜他们，能让你到达你心中的天际”。

“爸爸，我的天际在远方，在太阳落山的地方，我来到了这里，我看到了你们。”

“傻儿子，你的天际在这里，爸爸用手指向徐天远心脏的位置，这里有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用心去发现，去改变，你想要的一切都已经在你身边了，他们正在等待着你，等待着你的回应，你的天际，不在他处，去吧，去拥抱你的幸福吧！”

“爸爸，不”，徐天远看着爸爸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直到透明消失，他歇斯底里地痛哭，到头来他什么都没留住，他最想留住的，她最想去往的天际，也没有帮他留住他想要的，他绝望了。

“天远，醒醒，天远……”是唐晴，

“唐晴，救我……”徐天远努力地攥紧双拳，“天远，你弄疼我了，你醒醒……”

突然无尽的黑暗被扯开了一道口子，光亮照射进来，“唐晴，去天际”，徐天远撕扯着自己沙哑的声带，看着眼前无限放大的唐晴的脸，眼角有水珠划过。唐晴凝重的脸在他面前突然绽开微笑，“醒了，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医生说你轻微脑震荡，身上只有挫伤，真是万幸，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

“唐晴，我想吃青菜虾子面，我想你抱我，吻我，我想你”，徐天远继续撕扯着自己沙哑的嗓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这些话。接着便是眼前一黑，只剩下了大口喘气，唐晴屈身帮他顺气，她的唇滑过徐天远的额头、鼻尖，最后附在了他的唇上，接着又划过他的脸颊在他的耳边停留，“等你好起来，我帮你做青菜虾子面”，徐天远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他只是用力地攥紧了他手里的那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