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直男，我喜欢了十五年

1、

喜欢上直男，是对每一个同志的诅咒，这个诅咒在阿林身上，附了十五年。

阿林在小学二年级的暑假，跟着母亲改嫁到了F城，母亲是名教师，暑假进行到一半时因为要去学校开会，她就带着阿林去熟悉环境，阿林就是在那第一次见到阿超的。

阿超是教导主任的独子，虎头虎脑，他看着躲在母亲身后的阿林，说：“这个妹妹好漂亮啊。”

“不是妹妹哦，是弟弟，”阿林被母亲推到前面，“阿林，去和小哥哥一起玩吧，妈妈要去忙了，等会在这里等我，好吗？”

阿林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阿超牵着手带走了：“走，我带你去玩，你长得真漂亮，跟女孩一样，我叫阿超，你叫什么？”

“我叫阿林，我才不像女孩呢，”阿林想甩开阿超的手，却被握的紧紧地，“你带我去哪啊？”

阿超带着阿林一路爬到教学楼的顶楼，他们靠着围栏俯瞰下去，整个学校一览无余，从校门口进来立着一排松树，远远的能听到知了声。

阿林瞪大了眼睛在下面的人群里找着妈妈，阿超站在他身后，下巴搭在他肩膀上：“你看什么呢？”

“我在找我妈妈，你干嘛靠我这么近啊？”阿林动了动，却发现自己被阿超抱住了。

阿超在他耳边说：“因为你好看啊。”

2、

阿林和阿超成了好朋友，两个小男生变得形影不离，后来阿林才知道自己其实比阿超大一个月，但阿超个子比他高，跑的比他快，力气也比他大，好像阿超才是哥哥。

阿超邀请阿林到他家做客，阿超的母亲很美，也很温柔，给阿林买了饮料，还嘱咐阿超不要欺负阿林。

那是一室一厅的平房，卧室宽大，摆着两张床，床上摆得整整齐齐，两个小男孩就在床前的软垫上玩，你追我打，闹出一身汗。

那天中午吃了饭，阿超妈妈让他换衣服，阿超突然羞涩起来，对阿林说：“你转过头去，我要换衣服了。”

“都是男孩，你怎么还害羞起来了？”阿林笑着转过身，盘腿坐下了。

他在心里默默数了三秒，然后偷笑着转过身看去，阿超正背对着他在那套裤衩，阿林快速爬过去，看了一下：“为什么你的这么大？还有毛？”

阿超急忙套上裤衩和短裤，红着脸看着阿林：“你说好不看的！”

说完，就把阿林压在身下挠他痒痒，阿林受不了，一个翻身背对着阿超，阿超整个人压在他身上，身子一动一动：“说！下次看不看了？”

“不看了不看了！”阿林说着，身体却有一种奇怪的舒服。

那个下午，阿林不停的惹阿超，一遍又一遍的被阿超压在身子底下。

3、

暑假在知了声中继续着，因为两家离得远，阿林并不能经常见到阿超，见不到的时候他就想阿超，想他的笑话，他的声音，他比自己大的地方。

甚至梦里也是他。

在来F城之前，阿林有个青梅竹马的邻居姐姐，他一直觉得自己喜欢那个漂亮姐姐，但阿超出现后，他很少还会想起那个小姐姐。

阿林发现自己喜欢阿超的时候，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怎么喜欢上了同性，喜的是竟然有了喜欢的人。

阿林想，如果自己是女孩子就好了，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嫁给阿超，做他的妻子，和他一直在一起。

但阿林知道自己是男孩，即便经常被误认为女孩，但他终究还是男孩。

新学期开始的时候，阿林又见到了阿超，两个人不同班级，但下课了总是跑去找对方，他们在拥挤的过道上嘻嘻哈哈，在人山人海的操场上打打闹闹。

阿超那段时间刚接触篮球，带着阿林打，阿林只觉得手疼，拍不起那颗又重又脏的球，他反而喜欢和女生们一起跳皮筋。

阿林知道别的男孩都笑话他，但阿超不笑话他就行了。

这一天，阿林照常跳完皮筋，去篮球场找阿超，阿超身边围着一群男孩，他们看到阿林就笑：“阿超！你老婆来了！”

阿超红着脸没说话，也没看阿林，一个人自顾自的练着投球，阿林僵着脸，看了许久。

4、

阿超说：“你多练练打篮球吧，别去跳皮筋了，那是女孩子爱做的事情。”

阿林说：“那就不要做朋友了，我们绝交。”

说完这话，阿林头也不回的走了，他想到刚才阿超脸上的表情就觉得痛快，但痛快毕竟快，最后只剩下一个痛。

之后的课间休息，阿超还来找阿林，都被阿林漠视了，久而久之阿超不再出现了，阿超有了新的伙伴，一起在篮球场上奔跑的伙伴。

四年级的时候，阿林的班级和阿超的班级联合会考，学校根据成绩重新换班，阿林和阿超成了同班。

40多人的班级，座位轮流换着，可直到六年级毕业，阿林和阿超也没有坐在过一起。

这时的阿超已经成了学霸，成绩永远是全年级第一，身边永远围着一群男生，而阿林则是被那群男生嘲笑的娘娘腔。

阿超不再和阿林说话，在路上看到了也只是看一眼，然后转过头去。

而阿林的梦里依旧是阿超，从前的，现在的，将来的，他梦到自己变成了女生和阿超结婚，他觉得好幸福，然后梦醒了，他已经是个处在变声期的少年了。

六年级的那个暑假，他在家里看到一个探案的电视剧，说的是一个美艳的女老板杀了一个男人，原来女老板以前是男人，为做变性手术去夜店装女人跳艳舞，那个被杀的男人是夜店的常客，在女老板变性并事业成功后勒索她。

故事的最后，女老板的男友和她分手，她被捕入狱，她最后看了一眼镜头，那双杏仁眼中的迷茫和孤独从屏幕里传出来，系数落在了电视机前阿林的眼中。

5、

阿林觉得自己是变态，身边的男生都喜欢女生，唯独他喜欢男生，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特别，他痛恨自己，他想自杀。

但阿林是懦弱的，他怕疼，死很疼，而且他更怕再也见不到阿超，虽然见到也是煎熬。

命运喜欢折磨人，阿林和阿超考上了同一所中学，进入了同一个班级，又做了三年同学。

每天早晨，阿林都站在教室门口等着，看到阿超骑着自行车进入学校大门的一刻，他就赶紧躲进教室，每天早晨的这匆忙的一眼成了他活下去的动力。

有女生对阿超表白，阿林找借口和女生吵架；有男生说阿超摆架子，阿林收作业的时候把他的课本扔掉——阿林用自己的方式在心里喜欢着阿超。

初二那年，阿林二氧化碳中毒，晕倒在教室里，后来知道是阿超抱他去医务室的，他开心了两个月：“他果然还是心疼我的。”

那年阿超过生日，邀请了一帮人去家里玩，阿林也去了，玩的很晚，五个人挤在阿超的床上睡觉。

阿林和阿超一个被窝，那晚月亮蓝蓝的，阿林看着睡着的阿超，他额头的两块凸起、眼角的一些雀斑、单薄的嘴唇，阿林在四下无声中亲了上去。

软软的，软软的，软软的，阿林亲了好一会儿，才结束了这甜蜜而无人知晓的初吻。

阿林在心里对自己说：这辈子知足了。

6、

一年后，阿林和阿超考上了不同的高中，阿林觉得该忘记阿超了，但在学校里遇到和阿超相似的男生时总还是会多看几眼。

喜欢了那么久，怎么能说忘就忘呢？阿林想以后就把阿超放在心里过一辈子吧，等他母亲过世，他就一死了之，干干净净。

向死而生，阿林开始自己的生活，交新的朋友，讨论新的电视剧，被新的人欺负，一切都那么新鲜又难熬。

阿林的家离学校很远，阿林妈妈专门给他买了一部手机，方便联系，阿林存了很多电话，但最熟悉的阿超家的电话却没存。

偶尔听妈妈提起阿超，都是说他学习成绩怎么好，阿林心里想阿超那所学校成绩好的人太多了，他压力肯定不小吧。

高二的时候，阿林过生日，他跟一群同学出去吃饭、唱歌，玩到9点才结束，他拎着一堆礼物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接到一个陌生来电。

竟然是阿超，他在电话那边说：“阿林，生日快乐，我突然想到今天是你生日，你怎么过的？”

“谢谢，你竟然还记得，”阿林突然发现自己有些释怀了，“刚跟朋友们出去玩了，就那些呗，吃饭，唱歌什么的，现在正在回家路上。”

“那你要不要来我家一趟？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生日礼物，正好今晚我父母都不在，你过来吧，直接在我家睡也可以，好不好？”

“算了吧，我妈妈在家等我，而且明天还要上学，”阿林没想到自己会拒绝，“你还好吗？学习方面？听我妈说你最近又考了班级第一？”

“班级第一也没用，全年级还没到前50，那些人学习好到变态，”阿超的声音闷闷的，“你真的不来吗？我好久没见到你了，以前……”

以前也是九年前了，阿林想，九年了，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那天晚上，阿林在电话里和阿超聊了好久，聊到手机热乎乎的，像是一只手，在深秋的夜晚护住他微凉的脸颊。

7、

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阿林搬家了，新家离阿超家很近，他每天晚上陪妈妈出去散步，想偶遇阿超，但只有一天在超市遇到了阿超的妈妈。

阿超的妈妈虽然有些皱纹，但依旧很美，她笑着说：“阿林也这么大了，当初来我家玩的时候还那么一点点，真快啊，当初你和阿超不玩了，他哭了好久呢，如今都要上大学了……”

阿林红着脸，不知道说什么，这些年来，他太关注于自己的暗恋，却忘记了自己曾经给阿超带来的那些伤害。

如果当初没有孩子气的绝交，说不定现在两人早就在一起了。阿林这么想着，想的自己心里都痛。

但听初中同学说阿超已经有了恋爱对象，同班的前后桌，那女孩和阿林一个姓，阿林想，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大学在迷茫和期待中开始了，阿林去了外地，阿超去了外省，阿林想，这样也好，交集越来越少，总有一天要成为陌路人。

大学后，他开始明白自己是一名同志，明白这个世界上和自己一样的人有几千万，明白自己并不是变态，明白自己未来的路还很长。

坦然的接受了自己，阿林对阿超的感情也变淡了，淡成深夜里墙上的一道影子，被熟睡的人所忽视。

之后的三年大学寒暑假，两人总会出现在同一个初中同学聚会上，周围的人恋爱、失恋、再恋爱，唯独他俩一直单身。

别人问阿超什么时候带女朋友来，阿超指着阿林说：“就他啊。”

阿林在大家的哄笑声中看着对面的阿超，心想：原来他长的并不好看啊。

额头的凸出好奇怪，像恶魔的触角，脸上很多雀斑，那单薄的嘴唇也有些脱皮，这样一个普通人，自己竟然喜欢了十五年，真是不可思议。

8、

大学毕业后，阿林去了外地工作，他渐渐忘了阿超的存在，只是偶尔紧张的时候还是会默念阿超的名字，仍旧能很快安心下来。

阿林在25那年对母亲出柜，在26岁遇到了现在的男友，开始了甜蜜的同居生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之书，阿超是阿林前半部中浓墨重彩的一章，但也只是一章，翻过去就结束了。

直到阿林的妈妈给他打电话：“阿超的父母离婚了。”

“啊？他父母不是感情一直很好吗？”

“哪里好啊，他爸脾气那么差，总是疑心他妈在外面有别人，阿超妈也心高气傲，有时候故意在外面和别人跳舞气他，两个人这些年也就是为了阿超还在一起过日子……”

“那阿超呢？他……”

“他能怎么办呢？对了，他最近要去美国了，读博士呢，听说还是自己拿的奖学金呢，以后说不定就在那里定居了……”

阿林挂了电话，联系了以前的老同学们，好不容易找到了阿超的QQ，阿超秒通过验证：“好久不见，阿林。”

后面还有一个笑脸。

“好久不见，你要去美国了？”

“是啊，明天就出发了，要我带点什么给你吗？”

“不用，你照顾好自己就好。”

“谢谢，你也是。”

“你知道吗？我是gay，我曾经喜欢了你十五年。”

“我知道。”

阿林哭了，然后笑了。

然后，终于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