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大妈式占便宜

几年前，黄金价格骤降时，我第一次从报纸上得知一个词汇“中国大妈”。当时报道的题目好像是《中国大妈席卷全球黄金市场》，记得不一定准确，但大体意思是这样。文章说：中国大妈虽然不出远门，但因其数量庞大;中国黄金消费市场，又在全球占主要地位;中国大妈对黄金情有独钟，而荷包又恰巧有钱……所以，在全球黄金价格低迷之际，被中国大妈疯狂购入，像在菜市场选白菜萝卜似的，一人买一堆。黄金饰品不但没有滞销，反倒是在中国市场脱销。当往日的昂贵奢侈品，变成土豆白菜价时，中国大妈不淡定了。她们大量疯狂购买、消费，从而花小钱办成大事，让全球人民震惊：中国大妈，真有眼光！实力财力，杠杠滴！

当然，我记得不准确，只是读完之后，自己以最土的形式记住了这条新闻。那是我第一次接触这个词汇。从那篇有非凡影响力的报道后，接连不断有“中国大妈在埃菲尔铁塔下跳广场舞”，在飞机候机室跳舞，在火车上跳舞，在被堵塞的高速公路上跳舞……之类的跳广场舞新闻，简直到了“汗牛塞屋”“排山倒海”而来的气势。还有大妈跳广场舞扰民，被更大的巨型喇叭互怼的新闻;有广场舞大妈和小区业主争抢地盘的新闻;还有大妈在公园和大爷摸胸的新闻;更有大妈在公交车上把座位让给孙子坐，却让邻座小姑娘让座的新闻……总之一句话，都在说中国大妈，这个老龄社会突然崛起的一个人群。她们有钱，有闲，有激情，更是孔武有力。她们能在菜市场为争一分钱而唾沫星子横飞，能在公交车上对没让座年轻人发狠，能在拒绝城管执法时强力对抗……她们的世界很强硬：我是女人，我年纪大，我怕谁？

这几年大爷公交车上发威，躺路上碰瓷，殴打年轻小姑娘……这些负面新闻让大爷们出尽黑色风头。大妈这个群体也被年轻一代诟病。我今天又见识了温和的一幕。为什么说“温和”这个词呢？因为我见识了她们占便宜的场景，但没和别人起冲突。我因为多嘴被怼了，也没和她们对抗，所以只是一次互相不和谐的交流。

事情是这样：我家公婆开了一家小百货超市，主要卖水果和奶制品。蒙牛乳业集团公司业务员昨天通知我们，今天要在石都印象酒店召开订货会，也是老顾客答谢会。公婆都没时间去，让我作为我们超市代表去参加会议。听说答谢会上不但发放乳制品作为纪念品，还可以参加高档宴会。以前好几次我们店都没参加，这次婆婆说我有空，不去白不去;再说酒店就在我家附近。所以我接完孩子就去了。

当时主办方说中午十二点活动开始，所以我十二点到达的时候，大厅内已经坐了好多人。他们三三两两坐在豪华餐桌旁，饭菜还没上，都在喝茶聊天吃瓜子。我看门口这桌还有三个空位，就在征求她们同意后坐下来。当时桌子上已经坐了两个老阿姨，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并带着一个小男孩。她们正快速地吃瓜子，每个人面前都堆了一堆果皮。我的左边是那个年纪最大的阿姨，一头花白的头发，大概六十多岁。她的左边是一个清瘦的阿姨，将近六十岁。

桌上的果盘里放着原味的瓜子，她们看我坐下，纷纷抓了一大堆放在自己面前的桌布上，可能怕我多吃。这是一家五星级酒店，在我们这里差不多是最高档的。他们的桌布洁白，铺得平整规范。但我们桌子上的大妈，包括那个略微年轻带孩子的女人，都把瓜子抓起直接放桌布上，吃的瓜子皮也扔桌布上。等攒够一大堆，她们直接一巴拉，划拉到地板上。我大体看了看，来参加的基本都不是店主本人，要么是店主的家人，老婆孩子，其中以家里的老人居多。就像我桌上的两位大妈，问她们订货会情况，什么都不知道。大家心知肚明，她们仅仅是来吃饭，拿纪念品的。指望他们来订货是不可能，顶多是来蹭吃蹭喝的。他们也不讲卫生，垃圾乱扔，坐的横七竖八。我最看不惯这种行为了。

厂家开始在大屏幕上宣讲最新优惠政策，一点开饭迹象都没有。我们桌上的大妈们吃瓜子觉得不过瘾，开始掏出带来的大号袋子，把瓜子一果盘一果盘地向袋子里倒。两个大妈都倒了三四果盘，大号袋子快装满了。那个年轻妈妈也不甘落后，掏出孩子装零食的袋子开始装瓜子。桌上只有一个果盘，可把果盘忙坏了，一会这个用，一会那个接着用，她们三个不让果盘闲着。她们争先恐后偷偷去柱子后的瓜子袋子里挖，端回来就倒进自己带来的袋子里。其实，大家都是开超市的，谁家缺瓜子吃啊？她们就是占便宜习惯了，敏锐地观察到哪里有便宜占，好下手，她们就向哪里下手。

我身旁的老阿姨对邻座阿姨说：“看见了吗？那里还有两半袋瓜子，我们一起过去，你拿一袋，我拿一袋。我们给他拿干净……”

我心里的怒气蹭蹭窜，低声提醒说：“千万不要这样。我们大厅这么多张桌子，你们拿走了，别桌上的客人就没有瓜子吃了。”

邻座阿姨一听就不高兴了，她理直气壮地说：“你是什么意思呢？公家的东西不拿白不拿，拿了也白拿。摆在那里，不就是给我们吃的吗？出门在外，别装模作样。有便宜大家占，我们没有不让你去拿。你也别管我们。”

我说：“是，饭前吃些打发时间可以。但不能拿走，更不能大量拿走啊。”我口气和蔼地敦敦教诲她，企图化解她们的贪欲。

她不乐意了，对她邻座阿姨说：“去拿吗？你拿那袋红袋的，我拿那袋绿袋的。红袋里装的原味的，你喜欢吃。绿袋装的五香的，我喜欢吃。”邻座阿姨连连点头，又忙着从裤兜里掏出另一个大号塑料袋，跟老阿姨商量着：“你放哪里？你带了几个袋子？”

“我带了好几个……”

我不满地嘟噜着，尽力劝说：“阿姨啊，不能都拿走，知道吗……”

就在她们犹豫着，想着回击我的说辞时，大厅那一面走过去一个大妈，提起两半袋瓜子，扭头就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掏出一个特大号塑料袋，然后“哗啦”一声，把两半袋瓜子都装自己的袋子里。

我桌上的两个阿姨一脸懵逼，不满地埋怨我：“你能管了了吗？她把两半袋都拿走了，没人管吧？厂家都忙着，谁会在意呢？公家的东西，谁拿就是谁的。要不是你管着我们，我俩快走几步，那些瓜子能到那个老太太手里？切——”

听她们埋怨，我心里腹诽着：哎呀，是，下水道井盖也是公家的，不是也常被人偷拿卖钱吗？绿化带是公家的，不经常有人半夜挖来，栽自家后院吗？地下水是公家的，不是有人接上管子，开始卖水吗……如果我们都把公共资源据为己有，那么别人怎么活？社会发展要靠集体的力量，建国初，毛主席曾号召我们凝聚全民之力发展社会主义经济。在小我和大我之间，谁都知道怎么选择，但还是管不住自己那颗贪财的心。

要说为什么中国大妈为人刻薄，自私自利，爱占便宜呢？究其原因，是因为她们出生的年代物质生活极度匮乏，财产归“公家”所有，如果等着集体按平均分下来，自己得到的就和别人一样多。如果在没分下来之前，偷拿一点，多孬一些，再加上自己应该分下来的，那自己的就比没偷没抢的人家占用更多的生产生活资料。在灾难或者瘟疫来临的时候，就多出一些对抗灾难的力量。所以在生产队时，时兴“起夜”偷盗。如果被人抓住，惩罚也轻：反正小偷侵占的只有我一点点。就是这种心理，让人养成了占便宜的习惯。偷惯了，拿惯了，习惯成自然了，不顺手偷点，拿点，手痒痒。现在社会，吃不上饭的人几乎没有了，但偷拿恶习还是改不了。

占便宜的大妈们绝大多数不是坏人，她们就是我们的邻居、亲戚、姑姑、姨妈……甚至我们自己的妈妈。她们不是坏人，没有大的偷盗行为，只是习惯买菜完后硬抢一棵菠菜;秤完肉付钱时，不给店主零头;走过人家地头，顺手摘把豆角……

七十年代出生的人还好点，现在四十来岁，像我这个年龄，也有占小便宜的心态。我们童年也很穷，但不至于挨饿。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我们几岁，正值价值观世界观形成的时候，不光小家庭慢慢富裕了，整个社会都富裕起来了。我们是矛盾的一代，既懂得贫困的苦，也经历社会物质极大丰富的现代。我们骨子里有些小贪财，但我们绝大多数人受到中等，甚至高等教育，所以和父辈相比，我们的贪婪没有那么猖狂，和肆无忌惮。其实，我们这代刚刚迈入中年的大姐，相对来说还并不是那么讨厌。我可能在宴会上多吃一个水果，可能弱弱地和摊主讲讲价钱，可能路过结满葡萄的路边，偷摘一粒塞进嘴里……我们也贪点小财，但不猖狂，还挺含蓄。

我们孩子这代物质极大丰富，到了老人讨厌的那种“油瓶倒了都不扶”的程度。即使白给他一捆白菜，他都不愿意拿回家，嫌累;几个朋友相聚，都争着付钱。即使家里大人打工，孩子也当富二代养。家里不缺，不缺物，谁愿意撕破脸皮占便宜，被人指指点点呢？

所以说，中国大妈式占便宜，都是因为那个时代亏欠了她们。她们现在有了补偿心理。现在也有条件拥有更多物资，尽管她们也许不缺，但习惯使然，遇到好处还是想占。能多占一点是一点。

我啰嗦了一大通，可能也没分析到点子上。我没有看不起中国大妈的意思，因为我马上就变成你们年轻人正讨厌的“中国大妈”。我只是就事论事，不要喷我，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