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月，扬州万花楼。
凤姐在万花楼二十年了，扬州的达官贵人无人不识她。
扬州节度使马明大人，扬州最富庶的赵家三少爷，扬州最大的盐商蔡老板，他们都成为凤姐的老朋友。
只要是他们的老朋友，扬州哪个敢不给面子。
可是今天来的这位客人根本就没有把凤姐放在眼内。
这位客人进来后既没有跟凤姐打招呼，也没有找其他的女人。
来万花楼不找女人就等于白来了，可是他并没有白来，他一直在畅快地饮着酒。
连凤姐也开始对他感兴趣，她很仔细地打量着。这位客人年纪约二十七八岁，脸色苍白，身穿一件宽大的蓝色长衫更显得身形瘦小，更可笑的是，他是被一个黑脸大汉背进来的。
现在，他就盘腿坐在正中的那把椅子上喝酒，下身盖着厚厚的被单，那个背他的大汉恭恭敬敬站在他身旁。
桌上摆着丰盛的下酒菜，但他却没动过筷子，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但无论他怎样喝，脸上还是那么苍白。
他虽然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但额头和眼角都充满了皱纹，神态和举止也显得和他的年龄不符。
只有经历过重大挫折和沧桑的人才会比别人更加成熟沉稳。
凤姐笑着问：“官人要找哪位娘子，我来帮你安排。”她笑起来动作很大，脸上的脂粉好象都要掉下来。
他眼皮都没抬起，道：“我等人。”
“等谁？”
“任千秋。”
“任大官人还在楼上。”
“我知道，我等他下楼。”
凤姐陪笑道：“官人尊姓大名，我去给任大官人通传一声。”
他淡淡道：“你跟他说牛二来了。”
凤姐奇道：“官人名叫牛二？”
他道：“正是。”
凤姐心中暗暗偷笑：任大官人的乡下亲戚又来求他接济了。
她正想再问，牛二却突然唱起歌来。
万花楼是烟花之地，本来就轻歌曼舞，牛二却在这里大声唱歌。
他唱道：“从前光景胜目前，现今世上更残酷……”
凤姐也听不下去，扭着屁股上楼去，却愣住了，她发现任大官人早已站在楼梯上。
令人更奇怪的是任大官人的神色很凝重，他皱着眉头，似乎在认真听牛二唱歌。
任大官人静静地站在楼梯听完牛二唱歌后就开始下楼。
他走到牛二跟前，脸上神色变得很难看，问道：“这首歌是谁教你唱的？”
牛二抬起头来，用一种痛恨的眼神看着任千秋，这种眼神就象在看一只满身油污的耗子，他道：“记得甘四娘吗？”
任千秋双目一紧，脸上如罩了一层寒霜，道：“你是谁？”
牛二没有说话，把盖在身上的被单掀开，他的双腿膝盖以下都看不到了。
任千秋眼神似乎飘到很远的地方，他想到了当年那个被他斩断双腿的少年，他用一种发自喉咙深处的声音道：“是你，你没死。”
牛二道：“不但没死，我还练成了天残诀。”
任千秋脸上充满近乎疯狂的神色，颤声道：“胡说！八大门派高手都无法练成天残诀，你双腿已断怎么可能练成？”
牛二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道：“因为他们不是残废，有腿的永远无法练成天残诀。”
他用凌厉的眼神盯着任千秋的脸，继续道：“我来是要为当年被你奸污害死的甘四娘报仇。”
任千秋定了定神，冷笑道：“为那婆娘报仇？笑话！就算你练成了天残诀，我也不怕。”
他说话之时已经从怀里掏出了他的独门兵器铁折扇。
这把锋利无比的铁折扇发出阵阵寒气，它又要饱喝鲜血才能满足。
“冷雨飘楼一扇窗”任千秋纵横江湖三十年，会过无数武林高手，手上一把铁扇也不知落下了多少亡魂。
牛二看到了当年斩断自己双腿的铁折扇，眼神却丝毫没有畏惧之色，他缓缓道：“进招罢。”
他说话之间，任千秋已经发出了攻击。他用了最毒辣的一招“漫天花雨”，这一招封锁牛二七处要害，且有二十一种变化，牛二全身已被扇影笼罩。
牛二突然在椅子上飞扑而出，他的天残诀也出手了。
天残诀，让天地动容，一切事物由此终结。
【二】
深巷中，幽暗处。
木人张在昏暗的油灯下，用他仅存的右手在雕刻着一个未完成的作品。
店里的木雕都是他的心血，他生命唯一的寄托。
他其实只有三十三岁，但看起来却似五十岁，多年来的煎熬，内心的痛苦已让他提前苍老。
孤独、寂寞、悲痛、愤怒，伴随他十二年。
只有酒！酒是他最好的朋友。所以他身边始终放着一壶酒。
黑脸大汉走进来，把背上的牛二轻轻放在木人张身边的椅子上，然后他轻轻走出了店门。
牛二道：“我来了。”
他的声音充满疲惫。
木人张道：“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十二年。”
牛二把铁折扇轻轻放在他面前，扇上染上了鲜血。
这是谁的血？
哪又有什么关系，它只要饱饮人血。
铁折扇形状很奇特，锋利的两缘有些锯齿和倒钩，这些锯齿和倒钩是用来撕扯人肉的。
木人张停下手，他很认真地在看铁折扇。
“你终于杀了任千秋”木人张道。
“他该死，我练天残诀练了八年，找他找了四年”牛二道。
木人张道：“你为我娘子报了仇，我要怎样报答你？”
牛二道：“你可以陪我喝酒。”
木人张眼睛发出了光，道：“喝酒？”
“这么多年，你都是一个人喝酒。”
“我早已习惯。”
木人张倒了满满两大杯酒，他和牛二一饮而尽。
他用手擦了擦嘴角的酒，然后弯腰打开了桌子下面的暗格，拿出了一件东西。
牛二看着这件东西，问：“这是什么？”
“这是我当年为你制作的假肢，它可以帮助你独立走路。”
“你怎么知道我还活着？”
“我被任千秋斩断左手后，忍痛逃走了。后来我又回来了，看到了你留下的断腿和你爬行的血迹，我就知道你会活下来。”
木人张继续道：“这么多年，我一直等你来，就是要把它送给你。”
牛二眼中有了泪，他拿起了酒壶，又倒了满满两大杯酒。
两人相视一笑，干了一杯。
木人张用他那沙哑的声音唱道：“从前光景胜目前，现今世上更残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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