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冷坐在车里,一张CD翻来覆去听,车轱辘轧过有落叶的街道,身边汽车与楼房不断向后退去,法国梧桐在这个季节树皮斑驳,叶片夹杂金黄,一面多情一面茂盛。
不愿如七八年前一般骑车穿越街道,已经三十岁,终不是二十出头在单车上说说笑笑的年纪,渠冷仍记得深秋骑车凉风吹过头发和脖子的感觉。他把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上海秋天的阳光照在心里,所有气味,关于得到和失去。
车厢里充斥着coldplay的歌,旧日歌曲中最可感受时间的变化。或者说,在无法掌控的时间里,自己的改变。快节奏的摇滚冲淡伤感,倒是多了一份把失去唱成豪迈的英雄味道。大多数时间的渠冷并非习惯感伤的人,他更愿意用力活着,是生命里的热情和活力使然。他愿意在这个世界上到处游荡,四处相遇和告别,性格如同一杯鸡尾酒,一边是火一样的行动力和热情,另一边是无人可知的感伤和温柔,不同的液体在胸口中冲荡回旋。
居民区的街道仍是店铺拥挤,人流往来,而城市增添了许多他没有见过的店铺和精致建筑,配以巨大的广告牌和精美喷泉,渠冷无法回想这些地方曾经是什么模样。车厢中的摇滚让他精神振奋,无可置疑的是,这个城市已经远远不同于他告别时的模样,如同一种气息在城市中心回荡,不断替换掉陈旧的建筑,这个城市的灵魂在不断前进,也因此,他再见的只是一个陌生的上海,带着曾经岁月的留下的印章。和恋人一起摇响车铃的那座城市已经永远消失。
再次回来,他只联系了个别学生时代的同学,他想让自己这次匆匆的归程尽量不惊动此地的某些存在,或许,他只是不想惊动自己心里的某个角落。离开一个城市无可避免会留下伤痕,即使是自己也无法命名全部伤痕,那是旧日情思穿越时空在心头嗯重现,却因再也无法完整而让人伤感。所以他想,这一次离开,如果不惊动其他人,也就不会增添新的伤痕。
他可以再次回到习惯的书店翻一本杂志,或者找到那个曾经陪伴他的女孩,但是书店已经几次装修,女孩已从少女变成人妻,完完全全都不一样了,那是一种不打折扣的前进。没有一点回旋的意味。那是世界上只有时间可以带来的味道。
重回故地,不可避免要想到她,好在这些年已经将思念从张牙舞爪的猛兽驯服成蜷缩在身边的小兽。渠冷想,自己想念的也不过是曾经的青珞,并非现在不好,那天街头匆匆一面她已改变太多,也因为她的改变看到自己这些年的变化。
再不是曾经火一样热情的少年,虽然心里仍有火焰,但已不过度外露,是否变得更沉默,因为心底积压太多事情。
他明白,有些人已经不能再相遇。
渠冷把车停在小区门口,他回来以后和儿时的玩伴一起同住,不愿意下车,因为车里还停留着刚才穿越城市捕捉的所有气息和回忆。把音箱音量调低,窗外天气明媚,似乎是有意把他潮湿的回忆都翻出来晾晒,以此伤口便不会在某个雨夜疼痛化脓。
车外走过一个女孩,抱着一束白色的百合,穿蓝色的上衣夹克,长发蓬松,眉目细长。
是那种格外安静的女生,渠冷在看到她的第一秒就可以做出判断,格外安静,不愿意随意扎入人群的年轻女孩。自己离开上海的时候大约也是这个年龄,那时候对世界上一切事情都抱有渴望,因为还没有见过,那个时候和朋友在一起能彻夜长谈,遇到需要沟通的时刻又刻意不愿表达自己的情绪。那样的执拗性格势必会留下疤痕,就像无法避免的命运,他没有学会和很多人告别,没有学会安抚别人的伤口,也就带着一身的伤口,就踏上了寻找这个世界的旅途。
从没有怪过自己,有时候他反而喜欢那样因为莽撞而在生命里留下太多碰撞伤痕的年少,一切都不可逆,一切只存在一次,没有任何润滑和补救的措施,也因此让年轻的快乐和痛苦格外轻易地就渗透在心中,很多年都无法消散。
他开始确认,伤痕并非一种缺失,只是一种存在。
渠冷仍记得三年前在美国街头,迎面而来的女郎没有看清面孔,留下的气味却让他身体一震,瞬间停下脚步。那一瞬间大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年少如同潮水一样占据了身体每个细胞,曾经恋人头发的味道,晚香玉的极度温柔混合在干燥的浓密发间,最后一次争执他把她拉到怀里,鼻子埋在她的发间,情绪激动,因为发丝之间缠绵的香气而震颤。那是他对她温柔的最后记忆,多少年后几乎成为身体的条件反射。
那一天,尽管知道擦肩而过的女人已经远走,他还是不由自主转过身去,长久驻足。那一刻,渠冷才知道自己心有多深。后来去百货商店给女友买香水,店员推荐了晚香玉味道,他却马上拒绝,匆匆选了一款就离开。他承认后来再没有遇到一个能走到他心里如此之深的人,那就像某种不知组成的化学试剂,曾经打开他的心,失去之后便再无可寻觅。
他坐在车里闭上眼睛,再一次想起最后拥抱的感触,他想,如果两个人之间没有开始过,会不会对她是更好的结果。
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