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中生智，尹薇嚷嚷起来:“妈，房间里有个男的，裸体，你去看。”
这招果然是上策，妈妈停下来，转身佯装打她:“什么时候跟你妈也胡扯一气，想挨揍！”
尹薇侧身躲过，欲跑:“呵呵，来打，来呀来呀！”
老妈无心玩这种小儿科的游戏:“我老了，最近为了你爸，都没休息好，耳鸣得厉害。”
“哼哼老妈，想诬赖我的节奏哦。老爸情况怎么样？”
“扩散的面积大，情况不乐观。”
“真的？医生怎么说？”
俩人正聊着，门吱呀一声开了，简丹穿个大裤衩出现在门口。
三个人面面相觑，气氛出奇地尴尬。尹薇遗憾平时没时间在脚下挖个地洞，只能双手遮眼。只见简丹腿一夹，双手护胸，贼似的把门重新关上，乖乖地躲回了可以暂且藏身的并不安全的贼窝。
妈妈死命一甩头发，一手叉腰，一手恶狠狠地指着尹薇:“诬赖你？几天不管你你就翻天作地，瞧瞧，这就是你干的好事！给我好好反思，回来再跟你理论！”说罢去大卧室提出箱子，眼睛扫也没扫尹薇，走了。
当然，妈妈并没放过她，走了也要给她最后一个警示，重重的大门声到位地敲打着她的余怒未消。
尹薇小碎步一走，宽大的睡衣藏不住她细细却妖娆的腰身，径直来到小房间，一脚踹开门，逮住正要钻进被子里的简丹，杏眼一瞪，坐在床沿翘起来一条雪白的大光腿，一本正经地问:“谁允许你出来的？”
简丹脸色发白，用被头遮着胸口，这孩子瑟瑟发抖，吓傻了，五官有些扭曲:“不知道……尿憋的……”
“什么时候不尿，专门挑我妈在时尿，嗯？”
“下次不敢了，憋死算了。”
看着简丹的熊样，尹薇没忍住，哈哈大笑，挑逗地蹭着他性感的上身:“这镜头很有挑战性，我喜欢！”
他身子一挺，给自己找了个贴切的僵尸角色，把头整个交给被窝，牵带着他的薇儿，说了句台词:“此生栽在咱妈手里，幸福无憾！”
有憾的是尹薇，没有幸福多长时间，悲哀和痛苦毫不留情地降临到她头上。老天有时候神经病复发，就爱变态地惩罚那些过于流露喜悦的人。
2009年春节即将降临，父亲来不及吃口年夜饭，双眼一闭，放下他所有的牵挂，永远离开了人世。
纸灰飞扬，朔风野大。曾经盛开的花，再怎么傲然开放，随着风吹雨打，也会悄然衰亡。
灵堂上，两个面色疲倦走路依然生风的男人从祭奠的人群中走过来。
是简丹和他的父亲。
“叔叔……”尹薇泪水一涌，要跪，简丹迅速扶住了她。
“孩子，我才知道，原来老尹是你父亲？”
尹薇拼命点了点头。
“老尹是个称职的厨师，也是个好人。”
原来简叔叔就是父亲口中一直念念不忘的恩人。这次他也是在春节前回老家祭奠母亲和妻子的。
“谢谢你叔叔，我爸老提起你。”
“举手之劳，别在意。”他看看儿子又看看尹薇，欲言又止。
没有人发现，他把目光锁定了角落里一个年轻的女孩，婉婉。
四目相对，她慌忙低下头。显然，这时候的她失去了眉来眼去的心情。
是的，灵堂之上，除了愧疚地对逝去的人表示祝愿，做什么好像都是多余。
可是有一个人觉得不多余，这个人是尹薇的舅妈，婉婉的母亲。
只见她三步并作两步，上来二话没说，照准简丹父亲的脸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然后不解恨地骂:“见过色鬼，没见过你这种老色鬼！”
这一巴掌淬不及防，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嘘声一片中，有人居然没留神笑出了声。
无论哪种场合，世上永远不缺的，就是那些看笑话的人。
简丹正要理论几句，尹薇拽住了他，让他不要再添乱。
正在招呼客人的舅舅走过来一看媳妇闹事，脸立马拉下来，想把她支走:“疯婆子，也不看看什么场合就撒泼，净给我丢人！”
世间最不能惹的就是女人，尤其是更年期的女人，发起疯来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
谁也拦不住她，她像刚刚打了鸡血，蹦起来继续对眼前这个毁了他宝贝女儿的老男人破口大骂:“作派个啥？作派时也不想想过去是啥日子。一个农村仔，山珍海味吃在嘴里估计都一股子红薯味！有几个臭钱就以为发家致富了？就他妈承包别人黄花大闺女？撒泡老尿照照你那张脸，可恶！”
老简这一生起起伏伏，历经很多，见过的阵仗有大有小，时光让他练就了大气从容的气场。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被女人骂，他终于拿不住，脸一阵红一阵白，在阴暗的殡仪馆里变换着色彩，渲染出一种别样的恐怖氛围。
突变的情形让原本伤心欲绝的妈妈不得不临场发挥。她实在看不下去了，厉声苛责:“亲姐姐，你能不能看着我的面子消停一会？你骂得倒畅快淋漓了，再闹下去我的事还办不办？办砸了你可负责？怎么负责？负得起吗？”
舅妈果然是个极品，对威胁有一种超强的免疫力。
瞅瞅手挽手的尹薇和简丹，冷笑道:“这么快就护着你家这块田地了？”上下打量简丹，正话反说，一点不顾及自己的小学文化水平，“不错，是块好田，够肥沃，这年头有人争着抢着倒贴也得出承包费！”
妈妈被她的话呛成了个大红脸。
婉婉冷不防从尹薇和简丹中间一穿而过，走到她妈面前:“妈你够了。说什么承包不承包，别人家的田地肥不肥碍你啥事？操心操心你家这块吧，只不过是块盐碱地！”
“你这孩子……”这句话噎得舅妈许久没说话，还是亲闺女能治住她。
这下轮到婉婉蹬鼻子上脸了，挽着老简的胳膊，目标不清晰，却正宗地遗传了缺乏教养的语言叙述能力，不知向谁宣战:“我就是要做别人小妈，咋啦？”
老简欣慰地握了握她的手，这边简丹看着，面色被刺得由红到紫，继而发青，不自觉地捏紧尹薇的手指。
“哎呦。”她疼得叫了一声，随之提醒他，“低调低调！”
舅舅哼地一声出了门，舅妈本想赏给婉婉一巴掌，但老简早就把她看穿，时刻呵护着他的小婉儿，没给她施展花拳绣腿的机会。
没有得逞的舅妈受到打击，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爹呀娘呀拉起了哭腔。
围观的人群这回肆虐地唏嘘声一片。
简丹父子在亲友的劝说下离去。
这出戏太单调，时间长了会看得乏然无味，毕竟与切身利益无关，于是围观者还算厚道，陆续散去。
尹薇对婉婉说:“走吧，咱俩登场，找个地方谈谈。”
婉婉不愿意:“晚上我要赶回上海，明天还要上班，哪有时间。”
“你那家医院是简叔叔投资的吧？”
“好，意图很明显，想抓我软肋。走，给你二十分钟的时间。”
尹薇带她来到二中。
星期天，学生寥寥无几。多年过去，校园焕然一新，但操场还是那个操场，单杠不知什么时候修成仙，“锈”色可餐，清闲而落寞地躺在老地方。篮球架至始至终那么破，高高地迎风招展。
两个正在按部就班打球的学弟，看见美女路过，一个故意卖弄起花式篮球，一个贱贱地吹起口哨。校园的小清新从不缺那些故作的老成持重。
“姐，换作当初，他们可都是你的跟屁虫吧。”
“为什么带我来这儿？你想说什么直接点，拐弯抹角也不嫌累。”婉婉说。
“什么时候咱俩一见面就剩吵架啦？”
“每次都是你挑事，不是吗？”
“那么爱财？”
“小屁孩，你不爱？那你开服装店干嘛？有钱没处花，闲的？”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如果你还是想吵架，姑奶奶恕不奉陪！”婉婉说走就走。
“回答我，什么时候玩起了腹黑？难怪，你一向喜欢刺激。”
她扭头嗤笑:“腹黑？那也得有对象。某些小朋友不要自作多情，太嫩，不够资格。”
“你和简叔叔？”
“怎么了？他未婚，我未嫁。看法不要太古董。”
“不要告诉我你俩是真爱。”
“真爱，就——是。”
“就是，真爱——钱。”
“在上海找工作很容易，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容易？租房容易，租一套像样的房子容易？没车你就得挤公交，赶地铁，容易？吃喝拉撒，哪一样不要钱？那些有钱人是有品味，品味是什么？品味是用钱砸出来的不是吗？”说着，她从包里拿出香烟点燃，狠狠吸了一口。
“我天，你学抽烟我怎么不知道？你堕落了姐姐。”
“堕落？哈哈，你的纯洁还真不是装的。要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真怀疑你是古人穿越过来的。不知道的多着呢，妮儿！”她扬起头老练地吐出一口烟圈，以一种自以为最美的角度给花花一个侧脸。
夕阳的余晖泼洒到她的脸颊，苍白，略感憔悴。
婉婉变了，举手投足与这个生她养她的小城格格不入，就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大都市的气息，尤其在校园一穷二白的背景衬托下，物质渗透到骨髓里，如此纯粹。
“姐，你不再是我姐了。”尹薇是真的怜惜她。
“不再是你姐，我也还是我。”她的冷让人望而生畏，“我要走了，明天出殡替我给姑父多烧点钱。”
任何人的离去都不是一天两天的决定。走到这一步，不知婉婉攒够了多少个不眠之夜。
“姐，心里苦为什么不说出来呢？”尹薇默念。
婉婉的背影渐行渐远，姐妹之情也渐行渐远。
从前，她以为把所有好东西送给婉婉，这样她就不会有失落感。
从前，她以为把简丹介绍给婉婉，这样她就会替自己分担着快乐和忧伤。
从前，她以为婉婉去大城市上班，她会像其他人一样，为自己的梦想踏实而努力地打拼，路上有苦却会甜甜地和她诉说。
从前，她以为她们之间还有一丝遮拦，一点猜透不说透的敏感，一段有距离感却亲密的关系……
可哪有那么多从前，就凭从前再多的交情，谁又能在谁的生命中注定猖狂一辈子？
在父亲的坟头，尹薇汹涌地哭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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