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胆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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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胆量经过历练后是可以变大的，这就是成长。

幼年时的我很胆小、敏感，尤其对黑暗狭小的空间，后来知道了它有一个专业的术语叫"幽闭恐惧症 ”。

记得有一次不知道犯了什么错，惹得妈妈大怒，拽着我就拉到屋外旁边一间放杂物的小黑屋，不顾我的哭叫，一把就推我进去，反手上了锁。眼前一片巨黑，吓得我哭都不及，手一伸抓住个立着的竹筐，就一头扎了进去，那里面放满了柔软的羊毛，瞬间包围住了我，只可惜藏不住全身，腿和脚还露在外面……见关进去的我长时间没有动静，大人们心里开始发毛，打开门一看，嚯，只见立着的筐子里露着两只带腿的脚，其它的全都不见了！这倒栽葱的姿势，让大人们哭笑不得，我妈也不气了，就又把我拽了出来。满头满脸的羊毛啊，清理了好久。成了当时家里人的一个笑料。

九岁时，我还在大姑妈家住，有一阵子，姑姑重病住院了，姑父天天守在医院照顾，诺大的房子，有六天我要一个人住着，脖子上挂着个钥匙，白天学校的日子还好过些，最害怕就是晚上睡觉前，北边墙上贴着两张巨大的伟人照片，一张是毛主席的，目光炯炯有神，在灯下写着写着作业，我一抬头看，就觉得画像正在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转过身仍觉得背后有目光，无论我走到哪里都逃不掉。所以我每次都是快速地洗漱，快速的关灯钻进了被窝，大气也不敢出地躲在被子里，那样才稍稍安心。

后来我回到了父母身边，一座扩建的团场医院。印象里吸引我的场景之一，是夏天，坐在院子里听大人们讲故事。那时候家里已经开始订《故事会》了。 有位大姐姐最会讲，在夏日的凉风中，听她绘声绘色地讲着那些民间传说，古代神话，尤其是鬼呀怪的故事，每次听到最惨时，喉咙干涩，自己的小心跳也开始加速，仿佛耳边及周围的空气都变得诡异起来，却又忍不住的想继续听，结尾呢？回去睡觉时嘴里还嘟囔着，这世上，真的有鬼存在吗？

我怕很多东西！

怕昏暗狭小的空间，怕打雷闪电的夜晚，怕窗棂被大风呼呼吹叫的声音，怕野外狗的哀嚎……我起初也很怕尖锐的针头穿过皮肤刺进血管的那一刻，想想心都被揪在了一起。我只能小心地充满怀疑地看着周围，却又不得不往前走着，我似乎是身不由己地被生拉硬拽的推向了必须大胆的境地。每当我想拐弯儿想逃脱不干时，我身后无形的手就在推搡着自己往前走。

我貌似文静规矩的外表下，其实还藏着一个野孩子，它不安分地委委屈屈被压着，只等有空放出来，恶作剧一番。当我拎起一只老鼠，摸摸它柔软的毛，冷不丁举到年轻的小护士长眼前，(她是最怕老鼠的)，然后她花容失色，开始尖叫，回头就跑，我就提着老鼠在后面追她，兴奋地满院外地跑着。看到别人惊慌害怕，那一刻，就是我的乐趣。

当我第一次执起手术刀，在老师的注视下，面对一个宽阔的脊背，划下切口，细珠样的血冒出，没有什么异常。下来老师的第一句话就是，下手怪狠地，你不能轻一点儿？！

有次我去接夜班，一个肝癌的病人必须抽腹水减压，也不知道白班为什么没有做，他如鼓的肚子已经影响到了呼吸，也不能平卧，我顾不得吃饭，带上手套就跑去操作，满室浓重的肝臭味，隔着口罩都挡不住，一千毫升的玻璃瓶，很快装满了两瓶……当我出出进进的忙着，把那两瓶刺鼻的液体倒掉，拎着空瓶子回来。我注意到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人坐在那儿看着我，眼神复杂，然后他开口了，他说姑娘你不嫌脏和臭吗？看我不解，他说他年轻时卫校毕业，实习时也是这样，面对病人的血块呕吐物，协助着去倒掉抽出来的腹水，然后他吃的饭全部吐掉了，端着的饭菜，再也吃不进去一口。后来他就跑掉了，他觉得自己过不了那些关，改行做了别的。我记得他宿命般的讲了一句话，你这才是开始。

是的，我这才是开始。一次次的看着那些针头穿刺流出的暗红色的血，五毫升、十毫升、二十毫升甚至一百毫升、两百毫升  …… 渐渐变得麻木和平常。小时候的恐惧早已消失殆尽。

无数个夜晚，我穿着白大褂走过深夜里的病房过道，庆幸着这种短暂的安静，那是我写病历最出活的时间。

这是个蜇伏的战场，更多时候是忙乱的，一个又一个"战斗”在等着你经历，我最后衍变成了见血是家常便饭，天天跟血打交道的人，工作时再也没有时间去恐惧了，脱掉了沾着血的乳胶手套，对那些污垢视而不见，洗把手就可以在旁边吃东西了。

那时候跟科里的同事们开玩笑，举起自己的双手说这上面沾了多少人的鲜血呀。

恐惧，如果有害怕，也是对还没有到的明天，还没有发生的凶险感到压力，但是它一旦如期而至，明白的出现在你面前时，你所有被激发的勇敢的细胞就会努力专注做好应对的一切，没有时间慌乱和无措，即便有也不能够表现出来，在那些已经焦灼不安的眼睛面前，你的沉着冷静就是最好的镇定剂。

我庆幸曾穿过了这一路的"枪林弹雨”，如黑色隧道般的六年，如今还能够完好无损。

回首，都变成弥足珍贵的生活馈赠。

原稿    2018年10月   

2019--4月  整理    (  赏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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