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份的时候是北京最舒服的季节,高出的春风比较大,从天上的云的形状就能看出来风移动的痕迹。大叶杨的叶子是新绿色,嫩而肥厚。在北京的大部分的街道旁边,一棵一棵,粗壮而挺拔得记录这个地方的历史。
那时候我常常一个人,蜗居在宿舍里。
大学的尾声里,每个人都预料到了不得不被时间挤出这个人生阶段,无法抗拒。所以好像在我看到的所有的同龄的同学里,我们都没有了大一时候往日的精神面貌,或者忧虑,或者胸有成竹,又或者踌躇满志,各有不同,但又十分相似。
因为匆匆,因为惋惜。到底惋惜些什么,似乎说起来很矫情。其实要不是生活所需,每个人应该都不想成长,但这些又无法抗拒。
那时候我常常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只是仔细的听风声,听四月的高出的春风,刚刚好掠过大叶杨的树冠,梳理出很和谐的声音。
唰~
唰~
一整天都不会停歇。
我喜欢那样的风声,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放松,和春天给我的耳语。这样的风声让我睡得很安恬。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常常跟人说起,我曾在我22岁那年,度过了一个特别美好的春天。
每天九点半下班的时候,出了地铁那条路,道路两旁爬满茂盛的蔷薇和月季,形成一道花墙。晚风里在某一段路上还会闻到不知何处飘来的丁香花的香味,特殊的提神,像小时候擦得痱子粉的味道。
李维生。
这个人我只是在微信扫码付款的时候,才知道了他叫什么。亦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在当我还没有来得及想到,他将会往哪里去的时候,李维生悄悄的走了,不知去向。
我看到李维生最多的时候是在晚上的十一点左右。那时候还在教育机构兼职,早七点半到晚九点半是工作时间,等到下班的时候还要坐大约一个半小时的地铁。等到回去的时候,大多数的小店都已经关门。麦当劳肯德基里二楼通常已经关闭,但是走上去会看到一个两个的,夜不归宿或者无家可归的人在那里留宿。
我不太喜欢晚上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那个时候的江湖气太浓,容易让人觉得苍凉。
李维生的小店亮着一盏灯。大约4平米的小门店门口,摆放着时令水果。而旁边就是一家水果超市,连锁超市看起来干净卫生,每次路过的时候店员都会大声招呼你让你买某些水果。
他们脸上的笑容充满营销的味道,我不喜欢。我反而喜欢李维生店门口那些装在塑料筐里的,冷季有苹果香蕉橙子,热季有圣女果菠萝西瓜。
李维生不太爱说话,他的声音不好听。沙哑的感觉像是唱戏的人唱倒了嗓子之后的感觉。我叫他一声叔,他不太答应。
李维生的店里什么东西都很便宜,四平米的小店有各种零食,我喜欢买他的菠萝。几块钱一整个,削好皮切好片,又香又甜的味道很诱人。我喜欢泡几片菠萝在水里,喝水的时候有天然的香气在里边。
大多数的时候会买水果,偶尔也会买根烤肠,买包泡面。我买完穿过马路到校门口的时候,李维生已经在收摊关门了。
我叫过一声李维生“叔”,李维生又给我多加了一只熟到顶峰的小绿瓜,没有要钱。他说,
我就知道你半夜得来我这买东西,所以你买了东西之后,我就收摊了。
我觉得心里暖,尽管四平米的小店,但是东西便宜要良心价,虽然李维生的不吆喝甚至可能是因为嗓子声音的原因不怎么说话,但是却好过“热情似火”的旁边水果店的店员。
从教育机构离职之后,四平米左右的小店换上了一家卖烤冷面的。我心知也许李维生告老还乡了,不过,四月里有菠萝和小绿瓜的地方,就有香甜。
陈燚如
当时看到“燚”这个字的时候,我特意查了下读音。查这个字的时候,我从未想过,这个人会跟我四月以后直到八月份这段温度逐渐上升的日子有关。
或者说在某种程度上,她是我新的开始中的开始。她是我的HR,是发现我的HR。她为之招聘的岗位,是我第一份严格意义上来说的工作。机会与我初来乍到,我总觉得那十分的珍惜。
四月中旬时候的春天,已经接近尾声。从三元桥到四通桥东那段路的中间,开满着放肆的蔷薇花,太盛,所以我深知用不了多久,它们统统会凋谢。很容易让我想到青楼里的花魁,巧笑倩兮的同时,也张扬大胆。但是每一个看客都明了,这是她们最好的年华,从此便是下坡路。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其实可能什么都不意味。
陈燚如很漂亮,是那种温婉不张扬的漂亮。如我认为的,说话温温柔柔,清缓得像月夜里清婉的溪流。她会叫我少女,她会问我工作的情况。
某一天我们都加过班,我说我很晚才到学校。
她说她住得近,七点半多下班,八点就到家了,哈哈哈。
我心想我在路上看了一路的北京夜景,从四通桥东到三元桥有即将开败的蔷薇和月季,有婆娑的树影。那条路从入夜以后,自上了高架桥之后,几无行车,远处高楼上硕大的“城市月光”四个字亮着。
我见证着这一路无人欣赏的美好,在它们转瞬即逝之前那一点点时光。
前几天她静悄悄的离职了,等我发现的时候,陈燚如说,等以后再见面就难了。我想在某年某月我一定曾听过这句话,不止一次。
我知道会难,但我希望你越来越好。
咪咪
上一次离开家的时候,咪咪没有送我。因为我打了它,它偷吃肉。我笃信一句话: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我抱着咪咪打它,它抖得厉害。我怕它不长记性又打了它两下。它的耳朵贴在脑袋后,闭着眼等着挨揍,后来看我的时候,眼神里充满恐惧。
我理所当然的认为,在我的心里芽芽才是我最爱的猫,而咪咪和猪猪并不是。小动物和人一样,在感情世界里,总是有一个人或者一个事物先入为主。于是理所当然的忽略别的人或者事物,美其名曰“专一”。
其实咪咪很乖,相比于芽芽来说真的很乖。从不咬我,也不凶我。抱在怀里的时候,还会把下巴靠在你的肩头,脖颈处柔软的毛贴着你,很舒服。
去年的深秋的时候,我坐在家里的门槛上玩手机。那时候比不了夏天或者初秋,天气已经凉了。我一是懒,二是太沉迷于手机,一直都坐在门槛上,直到光脚穿着夏天拖鞋的脚冰凉。我惊闻就在我的附近传来一阵呼噜声,往四周望望却没有发现任何踪影。
老家的夜是浓重的漆黑。在我警觉的开始,我亦发现脚后跟处传来一股暖。是咪咪坐在我的腿下,盘着身子,枕着前爪已经睡熟。我把它抱起来放在腿上,它倒是精神了,在我的怀里打着滚,抓抓我的衣服,蹭蹭我的胳膊,挠挠我的手指。
夜里独自离群出去玩手机,也能获得一只小家伙的陪伴。
谢谢咪咪。
谢谢咪咪,我知道即使对你说,你也不懂,虽然我也知道,哪怕你懂,我也再也无法对你道谢。
出走两个多月之后,我还在盼望着你能遇到一个好人家,但是爸爸发现了你的尸体。干瘪的一片,再也不软。
你回喵星了。晚上的时候爸爸打电话告诉我,咪咪死了,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北京下过雨之后的夜,经过雨水的冲刷后显得格外纯净,我走在路上听着一首beyond的歌。
这世上可供我思念的人并不多,想到姥爷快速的衰老、萎缩直到去世,想到我奶家的房子成了老房子,洋灰石膏刷白的天花板鼓包脱落,砸醒了午睡的爷爷。我就知道,人能拥有的东西太少了,我以前好幸福。
不信多情,长恨离亭。
而咪咪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我,我不知道还会有谁,是会让我思念的,同样会悄无声息的离开我。深夜的时候居然泪流不止。
我早已不再经过三元桥到四通桥东那条路,换上另一条公交线之后的某一日。车上有一对中年的姐妹,在她们恸然的揪心哭泣声里,我知道她们也是北漂,过着所有中年妇女那一拨北漂中同样的日子,看不到开始也看不到尽头。我从她们的哭声中知道,她们的老母亲去世了。
她们哭得动容。公交上的人纷纷侧目,有人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有人轻声叹一口气,有人偷偷拭去眼角的泪珠,车上的公交售票员也叹了一口气,仍旧说着上车刷卡,下车刷卡,那声音里却也明显带着与凄楚相混杂的平静与悲哀。
应该是不只我一个人能听得出,那两个中年的姐妹的哭声里,一半是哭给去世的老母亲,一般是哭给自己,一半因为失去至亲,一半因为收获孤独。
四月早就过了,春衫落尽,蔷薇凋败,徒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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