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

作者: 覃浠 | 来源:发表于2017-12-12 16:28 被阅读209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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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覃浠

    绍兴的秋天来的真快,只几天的功夫,窗外的菊花就一茬一茬的开出来了。

    中午时分,不知是谁家的孩童学唱着《牡丹亭》的戏词:“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无忧无虑的声音唱着愁煞人的曲调,叫她不自觉的摇了摇头。待听到“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这一句时,她摆弄着酒糟的手几乎是下意识的顿了顿,忽听门外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她下意识的出门去迎。

    出门看去却只见尘土飞扬,和房门外招牌的酒字。

    晃过神来的她脸上挂着一丝苦笑,这么多年难为自己还记得。他呢?他会记得吗?

    “老板娘,来一壶花雕。”

    “老板娘,来一壶花雕!”

    “老板娘……老板娘?”

    “啊,客官要什么?”

    “一壶花雕。”

    “好,客官稍等。”

    当客人看到白羽觞配上琥珀花雕的时候,眼前一亮:“没想到这郊外还有这么清雅的玩意。”

    她只轻轻一笑,不答话。

    客人懂酒,只品了一口便觉得酒里有一点菊花苦涩的味道:“这酒,日日都这么苦吗?”

    时光流转仿若许多年前他还在的光景,他嬉皮笑脸的指着她刚酿的酒笑:“酒都是用来消愁的,不苦怎么成?”

    她轻笑:“不过是一个故人说,酒都是用来消愁的,不苦就少了滋味。”

    客人一愣:“这种说辞……倒是少见,只是这位故人是谁?”

    “小时候的一个玩伴罢了,如今也不知身在何方。”

    “那,可还会去找他?”

    “不会。”斩钉截铁的语气。

    “真不会?”

    “不会。”她只会在这里等他。

    “颜色如花画不成。命如叶薄可怜生。”

    她叫如花。他叫青衫。

    初见的那个年头,正是菊花遍地开的时节,他坐在山腰上背对着羊群背着书:“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一脸正经到连羊跑丢了都不知道。当他一脸懊恼的转过头来时正撞上她幸灾乐祸的笑容不觉怒从胆边生:“你看什么?”

    “我看有人丢了羊,就去帮忙追。哪知道有人却一脸怒气的冲着我讲话。算了,这羊我也不给了,反正这羊和人都是被人嫌弃的。”

    本是一句玩笑话,可说到最后她却突然有些伤感。“都是被人嫌弃的”吗?怪只怪她投错了女儿身。

    “哪里嫌弃你了?唐玄宗那会儿,天下人可都是重女轻男的。”男孩突然一脸认真。

    “真的?”

    “真的。”

    “……”

    “可以把羊还给我了吗?”

    ……

    “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

    如花的豆蔻年华里都有青衫的身影,青衫的少年时光也少不了如花的存在。青梅竹马这四个字,该是他们之间亲昵关系的最好的形容词。

    青衫一直希望能参加科举功成名就,众人皆认为他是痴人说梦,唯独她信他。他争时,她全力支持;他弃时,她也一意赞成。

    她为他灯下研墨,她为他缝补衣裳,她为他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只为他能实现他最初要考取功名的愿望。

    都说同甘共苦患难与共,朝夕相伴共度一生是夫妻之道。那么他们之间,算不算半个夫妻?

    他总是对她说,有妻如此,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

    可他们终究没有成亲。

    他弱冠那年,终于下决心去赶考。

    那一年绍兴的夏天特别燥,燥到岸边的柳树都有些打蔫。少年站在船的这头对那头岸上的她喊到:“等我回来,等我金榜题名,回来娶你!”

    她记得一直没有哭的她听到这句话时忽然泪如雨下。

    “等我金榜题名,定不负你的温柔。”

    她信了。

    只要是他说的话,她都信。

    于是,她站在岸边看着站在船头的少年连同着她彻夜整理缝补的行囊一起消失在地平线的那头。

    她终于,泣不成声。

    此去,不知何年再见。

    你说让我等,我就等。

    一月不回,我等一年;一年不回,我等十年;十年不回,我等一辈子。若同生不可求,共死也不错。

    却不料,十八年,他从未回来过。

    “老板娘?”

    一句低声的询问,唤回了她的思绪。

    “老板娘,这家可有老板?”

    “不曾有。”

    “为何?”

    “嗯?”

    “为何不嫁?”

    “等人。”

    “等谁?”

    “一个故人。”

    “只是故人?”

    “……只是故人。”

    她突然间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原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一个故人罢了。

    “那姑娘叫什么?”

    “如花。”

    “哪个?”

    “颜色如花画不成。命如叶薄可怜生。”

    “父母起的?”

    “客官说笑了,绍兴平常女子是没有名字的。”

    “那位故人起的?”

    “嗯。”

    “姑娘知道其中的意思吗?”

    “都是些少年时的胡言乱语,随口胡说的。”她轻笑。

    客人笑而不语,蓦的将羽觞内的酒一饮而尽。饮罢,将羽觞递还给她道:“这杯,敬姑娘。”

    “好端端的敬我做什么?”

    “姑娘的气度坚持,在下佩服……只是在下还是要劝姑娘,不要再等了。”

    “为何?”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辜负了这大好年华。”

    这些年,她不知道多少次在江边驻足,看着来来往往的行船里上上下下的旅人。孤帆悠悠,把她的悲喜全部带走了。连同用来惜别的千条万缕的柳枝,也挽留不住那滚滚的江流。

    春花开了又落,秋风来了又走,就算是等到她人比黄花瘦,却仍不见他归来。

    如花突然发现,她竟有些想不起他的脸了。

    这些年,你到底在等谁?

    她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一年年的等待,到底值不值得?

    百年之后,绍兴,酒肆。

    “你要不要听一个故事,一个孤独的故事?”

    “什么故事?”

    老板指了指院子里树根的位置说:“就在那里呢。”

    “哪里?”

    “你买一坛女儿红我就告诉你。”

    “好,买!你说。”

    老板却不答话,只扔给客人一坛酒。

    “故事呢?”

    “在你怀里。”

    “我怀里?这坛酒?”

    “对,百年陈酿。尝尝,什么滋味?”

    客人打开坛盖,只觉得一股浓烈的馥郁芳香扑鼻而来:“还真浓,不过,这就是百年陈酿啊?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当然有。”

    “有什么?”

    “故事,和一朵黄花。”

    “啊?”

    “这坛子酒和它主人的故事,还有坛子外刻的那一朵黄花。”

    “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客人觉得自己被戏耍了,转身就走。

    “难道你没有发现,这酒里还有菊花的味道?”

    空旷的院子里,连回音都罕见。

    老板却早已习惯一般的自己给自己斟一杯酒自顾自的笑道:“绍兴人家里生了女儿,等到孩子满月时,就会选酒数坛泥封坛口埋于地下,等到女儿出嫁时再取出招待亲朋客人。这百年陈酿的女儿红,又哪里是一个孤独就能概括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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