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
海棠,山茶,月季,自顾团簇。藤萝,紫白飘渺交错,引蜂至。
有水墨跃出的鸟,踩风而翔,掠跃青苍的香樟,时而从水杉的缝隙间凝视天空,时而在细竹的茎节上握爪栖息。
它们看到的世界,是原色。
书房。
我的书房,建在花园之中。羽扇般纷纷折腰的翠竹之下,就是我的闲鸦啖食之所。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面立墙,每面设黑白红苍四色窗各一。
寻牛图悬于四角。共七幅,止于忘牛存人。至于其后的人牛俱忘、返本还源、入盧垂手,岂非已横陈眼前?
只是每每于窗眼处寻那剩下的三幅图时,总觉眼前看到的是幻境。
须菩提道空,我便知着眼处有空,可总觉八识未皆得通透,这“知着眼处有空”的“知”,究竟是在哪一识获得的呢?
绵缠于这种问题的我,大概还停留在察觉他离开的那个时刻,一直没能出离吧。
他。
那时我以为看到原色。
他清透的指节、白色的衬衣袖口、黑色的斜纹立领,颈梢的淡色薄发,稳稳垫着金丝眼镜的泥软鼻骨,恬静细短的同色睫毛。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隐隐的听到这个世界的警告:如果你看了他,你就会忘了我。
最后还是被抓住了。被那双眼睛。
当时想着“这样的世界也没有什么好值得留念的”就把警告捎去了九霄。
不过要一下子和熟悉的世界剥离开,记忆中的疼痛感也会稍微阻止我的吧。
所以,最开始让我丧失这种疼痛感的原因,是由于,我看到了他的嘴唇。
我们的碰触,比起我之前的每一次都来的真实。
就像云气浇氤在身上,又穿过皮肤和骨骼,每一个细胞都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和爱。
这么说起来,又像是最最不真实的呢。
那时候,在坠入深眠的前一个瞬间,我看到了黑色的牛,在新绿的柳树下,看着我。
后来。
后来他走了。
等我察觉到身上的温柔云气已经挥散殆尽的时候,季节已经切换到了秋初。
果然夏天是梦的季节呢。
我做了一个寻牛的梦。
然后梦醒了。我开始铸造一个花园,种上烟香海棠、七心白山茶、赤红月季,随处设种,填双色藤萝,紫白间隔绵延。
移来故乡的香樟古苗,置于园圃中心。于四周,围上细翠江竹,静静生长肢节。
可是我已经,再也看不到它们眼中的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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