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杀

雨童先生/文

1

雾起。日隐。天地笼着一泼浑浊的灰白。

目力所及，三步开外。

一阵腥风扫过。

他知道，它来了。

他追了它三天三夜。他已精疲力竭。他本打算找个草窝随便躺一下，但就在这时，它出现了，像幽灵一样无声无息，从峡谷的纵深处，踩着碎石，踩着碎石缝里疯长的青草，朝这边一步步紧逼过来。它是一头灰色的母狼，额角一块疤痕，壮硕如小牛，走在雾中，若不是闪着一对棘刺一般锐利的黄褐色的眼，几乎就遁影无形。

但雾掩藏不住它嗜血的死神的气息。正如雾也掩饰不了他熊熊的仇恨的火焰。

时间定格于三步开外。风逝，鸟声绝。峡谷死寂。他死死地盯着它，咬牙切齿；它狠狠地盯着他，凶光毕露。

他缓缓地抽出绑在腰上的锯齿镰刀。他曾花费一个晚上的时间，将这把用来割谷子的镰刀磨得跟月光一样青白，他发誓一定要用这把父亲留下的镰刀割断那个畜生的脖子。

它知道这将是一场无可避免的血战。眼前这个人身形消瘦，看起来疲弱不堪，但他的眼神却和他手中的刀一样，杀气腾腾。它收紧全身皮毛，亮出四爪锋刃。它决定先发制人，瞅准对方一个疏漏，一击致命。

它低吼着，压低前肢，龇出尖利的獠牙，趁对方眼神稍一游离，纵身一跃，瞅准喉管，闪电一般直扑过去。

他深知狼的奸猾，故意拿眼瞟了下别处。他知道它一定会发起攻击。只是，他没想到它的速度会那么快，快到像一阵风，快到像一道闪，他差点被扑了个措手不及。

一道青白的光倏地划过。

它落地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左后腿火辣辣的痛，被刀切开一道深已见骨的伤口，血汩汩的流。

他捂着肚腹，血水顺着指缝漫溢而出，滴滴答答，溅落在被雾打湿的碎石和青草上。

他喘息着，忍着剧痛，举起镰刀冲上去，决计给受伤的狼最后一击。

刀锋直奔狼首。

它拖着沉重的后腿，挣扎着跳到一边，躲过了呼啸而来的刀锋。他砍了个空，身子往前一倾。它瞅准机会，反身跳到他的后背上，两只前爪死死地扦进他的双肩。他痛彻骨髓，心知不妙，抄起镰刀，反手朝身后砍去，尖利的刀刃刺入它的腰腹，发出金属与血肉咬合的噗噗声。

人和狼同时翻滚在地。它瞅准空隙，一口咬住他的半个脖子，颈动脉的血浆立刻如喷泉似的灌入它的喉腔。他的镰刀则不失时机地在它的的肚子上切开一道弧线。顷刻间，母狼腹中的内脏瀑布一般奔泻而出，铺满一地。

它的牙死死地咬着他的脖子，他的刀则深深地扎在它的肚腹上。

他知道自己的血流得差不多了，弥留之际，他于心中默念，爹，这个仇，孩儿替你报了，你可以安息了……

母狼抽搐了几下，便再也没动弹。无边的黑暗中，它恍惚听见小狼在不远的地方轻柔地呼唤……

雾散。日出。天地清朗。

峡谷，鸟语花香，草木葱茏，一派生机。

2

刘老汉翻身起床，膝盖骨一阵刺痛，似有咯吱声响。他疼得一身冷汗，拿手揉了揉，心念道，这老毛病一犯啊，差不多也就该入秋了。隔壁竹床上的儿子，睡得正香。他想了想，决定不喊他。

日未出，天未醒，林子里的老鸹子还在叫。东边山头已有一丝麻麻亮。刘老汉提着镰刀，踩着露水，深一步，浅一步，径直赶往西山脚的那块油麦地。他想趁天亮前把地里熟透的麦子收割掉。刘老汉是个躁性子的人，地里活儿没收拾干净，他就翻来覆去睡不着。

山风沁凉，刘老汉站在田埂上紧了紧黑布褂，心想，等把这茬麦子卖了，娃儿明年娶媳妇的钱就不用愁了。

忽然，刘老汉觉得身后有动静，扭头一看，扑面来的竟是一张龇着獠牙的血盆大口！

……

刘小山起床时，满屋子都是毛绒绒的太阳光了。昨晚的梦好美咧，他梦见自己跟陆家庄的李晓燕亲嘴了。即便醒了，心窝子还扑通扑通的乱跳。这梦要是真的就好咧！刘小山咂了下嘴巴，感觉意犹未尽。

隔壁床是空的，爹已经下地干活了。起得这么迟，爹肯定要骂我咧！刘小山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来，在锅里抓了两个馒头，提着镰刀，飞也似的奔向西山脚的油麦地。

然而，油麦地里没有爹。刘小山只在田埂边看到爹的镰刀。地上有斑斑的血迹。刘小山的头皮噌的一下就麻了。他追着歪歪斜斜稀稀拉拉的血迹一路往西山上跑。在半山腰，刘小山发现了半只皮开肉绽的胳膊。快到山顶时，刘小山在荆棘丛里找到了一截血糊糊的肠子。最后，在山顶的一块苔痕斑驳的石头上，刘小山看到了一只面目全非的头颅。

刘小山抱着头颅嚎啕大哭，从早上一直哭到晚上，哭到眼泪都干了时，他对头颅说，爹，孩儿一定替你报仇！

3

刘老汉除了种地，还在西山埋了不少捕兽夹子。村里很多人都把这当作副业。一头野猪能卖好几百咧。一张成色好的狼皮能卖到上千块咧。只是这两年已很难在西山捕到野猪和狼了。它们差不多都快绝迹了。

这天，刘老汉在山顶意外发现了一只被兽夹困住的小狼。小东西的左后腿已经被夹得血肉模糊了，正不停地哀嚎着。刘老汉见狼皮已受损，且又是一只幼狼，觉得也卖不了什么钱。便一脚踩住小狼的脑袋，使其不能动弹，然后抽出随身的一把匕首，冲小狼的脖子上一抹。待血流尽，刘老汉便蹲下身，三下两下，剥了小狼的皮，割断它的两条后腿，剃干净了上面的血肉，清理出两副狼骨。刘老汉听说过一个偏方，用小狼的腿骨泡烧酒，可疗治经年不愈的风湿性关节炎。

那天晚上，西山上有只母狼整整哀嚎了一夜。

连续三个晚上，那只狼都在不停地哀嚎，嚎得人毛骨悚然。但所有的兽夹子都没能捕住它。

第四天，当村里人不耐其烦，准备组织一支猎狼队上山捕狼时，那只狼却再也没叫了。它就像幽灵一样，忽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4

刘小山七岁那年，有一次在西山脚下放牛时，发现一只额角有道疤痕的“小狗”。小东西瘦骨嶙峋，好像有很多天没吃东西了，看起来很可怜。刘小山便丢了一颗油炒花生给它。它嗅了嗅，虽然很谨慎，但还是吃了。吃完后，摇着尾巴还想吃。刘小山蹲在地上，一连递了十几颗花生给它。

吃完了花生，“小狗”走过来舔了舔刘小山的手，像是表示感激。刘小山想抱下它，它却跳开了，并冲刘小山龇出了两颗小獠牙。刘小山冲它摆手，示意它不要怕，那“小狗”却头也不回地窜进了山林。它的尾巴一直是拖着的。直到此时，刘小山才反应过来，那不是狗，而是一只狼。

但刘小山并没感到害怕，而是冲小狼逃去的方向笑出了声，心想，那只狼以后说不定会怀念油炒花生米咧。

太阳落山时，刘小山骑在牛背上，跟同村的小伙伴们炫耀着他与一只小狼的神奇邂逅。其时，夕阳很美。夕阳下的西山，安静的就像一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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