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皓是个很孝顺的孩子，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每个中国式父母对孩子的期望落实到最后，其实只有两个字“听话”。但是这个听话到底听的是什么，父母往往也并没有太多的定数，可能是因为父母的话也充斥着自相矛盾和无奈。和很多同龄人不同的是，林皓认为自己懂事很早，大约是刚上初中，在每天上下学的公共汽车里面，林皓就常常一个人望着窗外，思考很多关于人生甚至死亡的问题。出乎他的意料，这些东西其实没什么标准答案，十多年过去了，还是象大山一样压在他胸口。他曾经尝试着和父母沟通这些，只是每次问题才一出口，父母眼中闪烁着的恐惧目光，就将他劝退了。
小时候家里太过拥挤，每次来了客人，林皓都是躲无可躲。于是往往他就索性搬个小凳子在大人旁边听。林皓的优点是从来不插嘴，所以时间长了，大人们也就不再顾及身边多了一双耳朵。高校里面所谓大人的事情，也无外乎是家长里短，更多的是关于职称，工资。听的多了，林皓小小年纪就对大人之间的这点事情有点轻视了。折腾来，折腾去，所谓的大人也还是跳不出这名利二字，而且一群人聚在一起，更多的不过是牢骚而已。对林皓，父母倒是一直比较放任，除了偶尔唠叨几句，或者说些不太中听的意见，林皓看什么书，交什么朋友，甚至入不入党，考不考研，父母都还算宽松。常有人也把林皓父母的管理方式羡慕的称为“民主管理”，觉得自然而然培养出了这么好的孩子，是方法学的胜利。林皓心里其实是很不以为然的，他觉得父母其实是很有些图省事的想法在里面的。对孩子的教育，父母也并不是真的认真执行什么民主宽松，最多算是能力有限条件下的顺其自然，林皓从小没学过什么特长，琴棋书画一样不会。学习也谈不上顶尖。运动更不是他的强项。关键是他觉得父母并不真正了解他的想法，在他人生的几个关键节点上，并没有起到什么助力作用，升初中帮他选了个只有俄语班的重点中学，升大学又帮他挑了个偏理科的专业，到了找工作更是什么忙都没有帮上。其实林皓从大人的牢骚会里早就隐约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母亲的资历这么过硬，可是评正教授还是一拖再拖。生生耗到了五十八九岁的最后关头。林皓记得除了和母亲吵架以外，一般都是温和如水的父亲有次近乎气急败坏的赌咒发誓，如果科研处再刁难母亲的评职称，他就要亲自上门找那个处长如何如何。可那次评级母亲失利后，这个如何如何也就没了踪影，变成一股气话做不得数了。
母亲是个热心人，谁家的事情，谁家的忙都帮，工作也是每天都在忙。林皓找工作的时候，母亲甚至还在帮着别人家的孩子在联系工作，联系考研。林皓有次略带懊恼的问母亲，到底在她心中什么事情更重要。同样恼怒的母亲生硬的回答他“都重要”。林皓倒不会为了这个和母亲生气，他了解母亲的脾气，心直口快什么都说，说完也就算了。说白了，父母还是能力不够，精力有限，不愿意麻烦，放不下身段而已，知识分子的清高背面本来就是软弱和无力。只是母亲后来将林皓找工作不顺利归结到他外语不行，还是深深刺痛了林皓。这不都是父母帮着选的么？他不过是听话了而已。林皓常想，如果他中学学的是英语，大学选了计算机专业，且不说人生，至少找工作，大约会顺利很多吧。所以以后再看到别人将父母当成专家，来咨询选专业，就业，考研的问题，而父母当仁不让的指点谋划的时候，林皓就有点忍不住想笑，甚至幻想着出言嘲讽几句。不过最终他还是忍住了，他知道有些话一旦出口，就没法挽回了。父母都是好心肠的好人，无论是对自己的或者是别人的子女，都只有善良。只是林皓在心里也默默发誓，将来自己一定不成为这样的父母。那时候的林皓还很年轻，他还不知道，在岁月的洗刷下，这样的誓言是多么的轻薄和不负责任。
让林皓没想到的是孔明亮父母对小安的评价。新近林皓公司来了个曾经在冷库工作的副总，所以他们过节总能发很多冷冻食品，家里小小的135升的香雪海冰箱里面可怜的一格冷冻室根本没法储存。因为常去孔明亮家周末蹭饭，林皓有次就直接从公司拎着一大兜子刚发的过节海蟹送到了孔明亮家。冬天的螃蟹本来就算稀有，冷库副总又会挑选，螃蟹个个肥大饱满，连孔明亮母亲都赞不绝口，非留着林皓吃晚饭。林皓虽然不会做家务，但是孔明亮还没下班，就晃悠着在厨房帮着打打下手，剥个葱蒜之类，和孔明亮母亲聊几句闲话。闲话不知道怎么一转，就转到了孔明亮的恋爱问题上，孔妈妈看似无心的问起来：“明亮的女朋友，你们都见过了吧？感觉如何啊？”林皓手里的蒜一滑，他知道这可不是个送分题，出于稳健，他含糊着回答：“没见几次，不太熟，还行吧。”他抬眼看了看孔妈妈犀利的眼神，只好又加了一句“就是一般人吧。”孔妈妈利索的挥刀将一只母蟹一分为二，大有深意的说：“就是，也太一般了吧！”林皓听到孔妈妈定了调子，就更不敢接话了，只好听孔妈妈接着说：“你们几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这里面就数你懂事。小安好像比他还大点吧。他着什么急。回头你多劝劝他，你的话他能听进去，爸妈的话都是耳旁风。”林皓总算明白了，孔明亮大约没能将他的恋爱数学模型成功的向父母灌输成功。发展到了找外援来助力的阶段，估计望子成龙的孔妈妈对这个数学公式里面万里挑一的准儿媳是真有些不太满意。
那天晚上的姜葱炒蟹，林皓和孔明亮都没少吃，饭后两个人假装消食遛弯，躲在楼下偷偷抽烟。吃了人嘴短的林皓和孔明亮悄悄谈起了小安这个话题，孔明亮一脸烦躁的说：“唉，吵好几回了，主要是我妈，她就是嫌人家个子矮，比我大几个月，家里还是外地的。”林皓小心的问：“那你自己怎么想啊，你爸妈要是不同意，你就这么拧着？”孔明亮把烟头往地上一扔，果断的踩了一脚：“我就觉得小安挺好的，我妈要是非不同意，我就把生米给她煮成熟饭！”
回去的路上，林皓仔细想着孔明亮的话。在父母面前，孔明亮根本没有他说的那么强势，但林皓知道这些精虫上脑之后的对抗，父母方也是完全没有胜算的。看来不管事情如何进展，这冲突估计是不能完全避免了。转念一想，林皓突然对自己父母的所谓民主作风倒是生出了一丝感激，他知道爸妈不会在这些事情上和他真的对着干，好像张叔叔的女儿那次，也不过是说说就算了。
回到家，时间还不算太晚，母亲还没睡，正在灯下改学生的论文。台灯昏黄的光照着母亲好久没染过的头发，露出了整齐的白色发根。林皓罕见的挨着母亲坐下，亲热的说：“妈，我们发过节费了，咱两一人一半，买点好吃的过节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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