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康衍在行宫的殿前司省中,只见下面常跟着齐智通的几人也只是凑在墙角窃窃私语不敢上前。云起带着新晋的鹿由器来到了康衍的面前,鹿由器向康衍行了一礼,云起对康衍说道:“将军,已经按照你的吩咐谢了鹿副使。”康衍还记得鹿由器在林中献药救护林枢的恩德,于是行了个礼说道:“多谢鹿副使,救了内子。”行完了礼却见鹿由器冷笑道:“不敢不敢。略尽绵力罢了。只是这次指挥使既除了内患,又得了荫封,还真是占尽了好处啊。”康衍看了看角落的那几人,那几人发现了康衍的目光,立刻讪讪的小哲躲了出去。康衍这才说道:“此事内子受苦颇多,我也十分内疚。倒是没想到齐二公子会被革职,实属意料之外。”鹿由器更是笑道:“谁人不知陛下对孚光公主宠爱有加?康指挥的夫人搭上了孚光公主,也就是抱住了陛下的大腿,今后只怕更是前程无量啊。”康衍不悦道:“鹿副使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倒像是我舍了内子去换功名一般。”鹿由器咧嘴笑道:“我这人就这样,不喜欢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康指挥要是觉得听不惯,那就不听也罢了。”说罢便行了一礼,晃悠着方步走出去了。
康衍与云起两人看着鹿由器走出去的背影,云起恨恨的道:“二爷,此人甚是惹厌!”康衍心中也不快,但也只是随意丢下马鞭说道:“此人言辞耿直,不通世故。但却是战绩非凡——昔年永兴军路抵抗夏军,此人方才入伍,便单枪匹马杀进敌营劫了敌首,斩杀当场,大快军心;前年,永州匪乱,此人巧用山风纸鸢,打破山匪山寨;去年,此人所带的尖刀营成为全军最拔尖的步兵。”说到此顿了顿,又说:“若非前次破格从厢军提拔擢升,此人只怕还在厢军之中混迹。如今到了进军之中,做了我的副使倒是正好。只是此人性子刁钻,只怕不好相处罢了。曹通仕向我举荐此人的时候也曾说过的,‘性怪癖然行正直,是为巧争口舌之利之辈矣。’”云起给康衍倒了碗茶,说道:“虽如此说,可是这人说话也太难听了……”康衍点头说道:“是啊,在厢军不如在禁军,无牵无绊的。禁中……伴君如伴虎,此人的口舌只怕会惹大事端。”云起知道这事一时半会解决不了,只得说道:“如今且不议论他,倒是二爷,现今接管了这么多的事物,只怕回銮的时候也要伴驾。届时若是夫人的伤未痊愈,可如何是好啊?”康衍显然也在心烦这件事,也只是喝茶不语——此事除非陛下降下恩旨,许他留下陪伴林枢,等到伤好再行回汴京。可若是如此,好容易得来的军权也定会被他人顶去……康衍顿时踌躇了起来。
白日里百般纠结,回到府上也没让林枢瞧出痕迹来。前几日韦皇后带着公主亲临探视之后,林枢已然好多了,现如今已经可以自己坐起来了。只是为伤口愈合计,还不能远途颠簸。康衍回到林枢面前,只百般怜惜,好吃好喝皆奉在她面前。倒是林枢,用完了晚饭之后依靠在凭几上,对康衍说道:“将军,现在禁军都靠你来掌管了,也要安排陛下娘娘回宫的事。现在我还不能挪动,也不能坐长途车,不如你就先回去吧。反正崔妈妈也来了,等我伤好了我们自己回去就行。”康衍见她如此懂事,心中丝毫没有松懈之感,只是失落惆怅,乃讷讷的说:“你不要操心此事,只管好好养伤便是。”林枢却紧追不舍的说道:“你现在好不容易掌了实权了,要是为了我,这权利反而落在别人手里了,我这伤可就白受了!”林枢此言刚好与白日里鹿由器的话相对,心中愈加堵塞,只放下碗不欲再说。而林枢丝毫没有感受到他的不悦,还是继续说道:“你要是为了我放弃了伴驾的机会,万一康王又借机插了人进来可未必有齐智通那么好对付……”
“你除了这些事情你就想不到点别的吗?”
康衍愤懑的打断她的说话问道。林枢被他问的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讪讪的道:“想……想什么啊?”康衍反被她噎在了原地,只好将碗摔在桌上转头走了。燕草进来时被康衍的脸色吓得砸了手里的东西,一碟子酥饼并盘子砸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康衍顺口斥道:“还不收拾了!”说罢抬脚出去了。林枢知道燕草吃了康衍的亏,只能心中着急,也不能下去瞧她,只得问道:“怎么了?进来我瞧瞧!”半晌,才见燕草端着盘子的碎片和沾了灰的酥饼啜泣着走进来,崔妈妈也知道康衍动了气了,走进来瞧见燕草正在抹泪,宽慰道:“这是怎么了?姑娘快别再夫人跟前哭,倒让夫人悬心。”燕草也只能抽泣着,强忍着哭声,倒是林枢伸过手来拉着燕草问道:“怎么了?手扎伤了吗?”燕草委屈的摇头,林枢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确认了她的手好好的,没有受伤,这才说道:“将军心情不好,你别忘心里去。他怎么说你,都是在说我呢。”崔妈妈一听这话,就知道林枢与康衍拌嘴了,最好坐在林枢的榻前说道:“夫人快别伤心了,衍哥儿只怕是军务繁忙,才一时间烦躁的。你只好好养伤就好,不要多想。”林枢点头说道:“我不会多想的。”
翌日,果然皇帝召见了康衍。同样是含章殿对奏,同样是康王在侧侍奉。听说后来康王送了孚光公主一对精致的瓷娃娃安慰,孚光公主见了便爱如珍宝,这才让皇帝打消了对康王的芥蒂。今这父子二人又和颜悦色了起来,案前的那道隔帘也已经拉了起来。见了康衍,康王未曾开口,皇帝便说道:“小康将军来啦。康夫人的伤势如何啦?”康衍恭敬回道:“臣谢陛下关心。内子已然好多了,在家恩谢陛下赏赐,只是无法亲来谢恩。”康王也笑开口:“唉呀,康指挥如今安排陛下回汴京的事宜辛苦了。只是康夫人伤势未愈,只怕也难跟我们一同返京,康指挥不如留待夫人伤愈,再一同上京如何啊?”康衍见皇帝并未开口,也知道他想听康衍自己的意见,康衍又想起昨日林枢所说的话,不禁如鲠在喉,心中一个气恼,便拱手说道:“陛下,内子昨日与臣商议,她的伤势已然好转,若是因伤而懈怠服侍陛下,岂非因私而废公?臣已安插了妥善人等照顾内子的伤势,待内子伤好回京也不为不可。”康王倒是对皇帝笑道:“父亲,儿说什么来着?康指挥必定会事事以父亲为先,父亲还不信。”皇帝心中也凉了半截,只问康衍道:“怎么在小康将军心中,仕途前程高过夫妻之情?”康衍顿时跪倒在地上,匍匐说道:“陛下!臣不敢说此举没有为前程计,但臣在朝为官,必得事事以陛下为先!原本此次臣还对留守或是伴驾十分犹豫,还是内子提醒臣,在朝事君是臣的本分,如何能因私情而懈怠?是以,臣请,待送陛下返回宫中之后,准臣几日假,返回太原接回内子。”这番话说完,皇帝心中才舒坦了几分说道:“自古忠义难两全,也是难为你两头周到了。你既这样说,朕也不好驳你的回,就按你说的办罢。”康衍随即磕头谢恩。
康王见如此,也只是向皇帝笑道:“那如此说,康指挥还是要请几日假期的。这几日军中事务不可无人照管,陛下,臣请旨,令马步军司都检点高止云暂代殿前司都检点一职,暂管禁军事务,不知可否。”康衍听到此人的名字,不禁勾起往事,立刻回道:“臣觉得很妥。只是高将军常年检点马步司事务,久不经理殿前司职务,倒是只怕会百上加斤,届时臣还是尽快赶回来的好。”康王见他如此说,干脆的说道:“康将军何须着急?高将军从前也是殿前司出身的,想必事务也好熟练,若非马步司缺出,只怕如今的禁军都检点也是他。”又对皇帝说道:“此人十八岁从军,就在军中,又屡有佳绩,身兼两职只怕也当得。”皇帝早就被这些事听的头晕脑胀的,只得妥协道:“好好好,既然你这么说,小康将军也没反对,那就这个人吧!都散了散了!听的我头大……”说罢便起身离去,康王与康衍恭敬送出。见皇帝走了,康王也并未露出一丝幸乐之意,康衍这才对康王说道:“下官告辞。”康王这才过头说道:“好,有劳康指挥了。”
夜里,康衍回了宅邸之中,见荣禧居之中灯火尚未熄灭,想起承应了皇帝回銮之事,也只得抬脚走进去。林枢果然还在服药,并没有休息,见康衍回来了,崔妈妈立刻笑道:“将军回来了,可曾用了饭?夫人也还没用呢,不如一同用饭?”康衍敷衍的点了点头,接过崔妈妈手中的药碗,要喂林枢喝药。林枢受宠若惊,立刻接过来连声说道:“我自己来,自己来……”康衍看着空架在半空的手,心里也空落落的,不禁将手放下,垂了垂腿,半晌才叹道:“今天我向陛下启奏,要随大军一起回京去。”林枢立刻乖巧的嗯了一声,旋即喝完了碗里的药,擦了擦嘴说道:“将军这样做是对的。我本来也没什么事了,别为了我再耽误了你的前程。”康衍半晌没说话,只是叹道:“你能想到的,只有我的前程?”康衍说完,回过头来看着林枢,神情令林枢心中有些发憷——她不敢直视这样的目光,那么有情,看得无情的她无比心虚。如同前几日拨开她额发的手,如同这些日子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如同他每一个灼热的眼神……林枢没有这样热烈的感情可以回应,所以她觉得心虚,她受之有愧。
林枢不觉低下头去,缓缓的说道:“将军,姨娘还在京中。她对你是有情的,将军多去看看她也没什么不好的。以后要是姨娘有了孩子,我也会为将军把他抚养长大。孝顺太夫人,给将军抚养子嗣,这就是我最大的职责了。”康衍听到她如此说,一腔热情顿时空落深谷,不再言语,便退去外室休息了。碧丝燕草走进来,燕草对林枢说道:“夫人,将军是想让夫人记挂他的,夫人怎么不说些软话,也好让将军爱恋疼惜你啊?”林枢摇了摇头:“没有的东西,让我怎么回应他?”碧丝反而不解:“我倒觉得将军是世间最好的男儿,英武干练,还有情义……夫人为什么……”说到这里,也说不出口这些话来,林枢忽然想起那夜,她头次知道康衍的难处,出言劝慰,康衍却只是让她关心好内宅之事而已。从那开始林枢就知道,康衍从不跟她分享难处,就如同这次,康衍在回与不回之间如此为难,也只是让她好好养伤而已。林枢一边躺下,一边叹道:“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我倒是想对他有感情,也没这个机会啊……”说罢便沉沉睡去。
几日之后,康衍伴随圣驾回京。林枢独自坐在荣禧居中看着庭外的桂花落了一地,天边的鸿雁也归去,隐入云间。喃喃的说道:“回去之后,可就有好戏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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