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且说昨日一早,云金雀送走了康衍正自坐在廊下针黹时,忽见白鹭洲的小丫头子略儿端了一盏汤来笑道:“姨娘昨日侍奉二爷辛苦了,这是姨娘的汤。”云金雀心下冷哼了一声,放下手中的针线结果汤来一口饮下,倒觉得今今日的汤似乎可口了许多,云金雀狐疑的见小丫头子恭敬的收了碗行了礼这才离去。云金雀看了看手中绣棚里所绣的鸳鸯,恨恨的用剪刀一把戳烂了才罢。
今日一早,云金雀再起来时,只见了个康衍的影儿,她自坐在廊下垂头叹气的时候,只见昨日的小丫头子略儿又端了一碗汤来笑道:“我给姨娘送汤来了。”云金雀怒道:“我昨日又没跟二爷同房,怎么今天还要喝?”略儿是个聪明的,只笑道:“这是主子们的恩典,姨娘只管用了就是了。”暑热天里,云金雀被吓得浑身发抖,双手都是冷的,眼前一阵一阵的发晕。她心下凄怨,口中问道:“这也是太太的意思?”略儿笑道:“太太如今不管这事,都是奶奶的主意。”云金雀甫一听文这话,直气得杏眼圆瞪,兰息巨伏。她知道林枢是主母,抗争不得,也知道怕是太太的意思,更加不敢违拗,只得忍泪喝下,却觉得入口香甜细滑,口感比之前好了许多,忍不住问了一下,没想到略儿说道:“奶奶说了,这是让姨娘喝的舒服些。”云金雀恨恨的放下了碗,自思林枢何时这般好心会放过她了?任是哪个女子也不会不防备夫婿心爱的妾室,她林枢何德何能可以免俗?
如今抛下不提,单说林枢携了人来到明诚轩,便见外头汪松榯带着一个纤细的少女等在外了。林枢见那女子恭敬的站在汪松榯身后,双手结拳,低眉垂眼的站在汪松榯身后。林枢甫一见她便觉心生倾慕,又兼汪寒江懂得记账,心中更加羡慕,不禁脸上肌肉都松弛了一些,嘴角轻轻的上扬了一点,对他二人说道:“汪先生来得早,久等了,我们进去说吧。”郑氏也笑道:“是啊,暑热的天何苦在这久站。”说罢几人来到了明诚轩的正堂。
林枢与郑氏坐在了堂上,汪松榯才领着汪寒江向两人行礼道:“得二位奶奶青目,这是小女寒江。”那郑氏见了她连忙笑道:“诶呀,好齐整个模样,怪招人疼的。”说着身后莲娘走上来,盘子是端的是两串玛瑙手串,一副碧玉耳环,只听得郑氏说道:“这是我送给姑娘的见面礼,还望姑娘不要弃嫌。”说着莲娘便走上前去要递给她,只听她说道:“大奶奶言重了。一则,我和我父亲也不是康府的奴才,不过是来应差使的,我算不得奶奶的小辈。二则,我今日来不过是应名儿,若奶奶们看得上,留在府里当差,若看不上,奶奶岂不是白费这片心思,因此不敢受奶奶的礼。”郑氏见如此说,只觉面上无光,那边林枢倒体贴了她的意思——想来她不愿与康府的奴才相提并论,她父亲是个什么地位,她理应也是什么地位;况且面试还没通过先收面试官的礼?这却不是道理,于是对她说道:“大奶奶平时跟你父亲交事妥帖,所以才要给你见面礼,没想到却唐突了你,倒是我们想的不周到了。你既然这么说话,想必才干也不输给你父亲,我昨天看了你父亲呈给我的账本,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不知道问你你是否明白。”于是对随是的人使眼色,端了昨日她整理的笔记来看。林枢拿出问题来一一问了,她竟对答如流,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竟直直聊到了午饭时分,让一旁的郑氏也瞠目结舌。还是崔妈妈在一旁提点说已经传了一桌客饭请汪先生父女吃的,林枢这才放了他们去吃饭。
午饭摆在了明诚轩之中,林枢和郑氏两个一起吃。郑氏不禁问道:“弟妹只看了一个晚上,就想出这么多问题来问?”林枢点头道:“我懂得少,一桩桩一件件问清楚了才好。”说罢便不再往下说,郑氏也识相的闭了嘴。只是炎天黄日的,用过了饭郑氏便困得发懵,只得吩咐了去歇个午觉,林枢也有些打盹,但还是想着还有哪件事尚未问清的,还有哪个地方可以多加记录的,郑氏见她如此,也不免劝道:“弟妹不如就招了那汪姑娘来协理岂不倒省事?”林枢觉得有理,便问了汪松榯的月钱几多,将他的月钱折了三成聘请汪寒江来协理账目的,汪寒江得了信,才在她父亲的带领下进了明诚轩给郑、林二人磕头,吩咐了明日来家办差,不在话下。
订下了汪寒江之事,林枢还有心更改这府里的组织架构,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是以碧丝和燕草携了林枢回到白鹭洲,只坐在抱厦外的码头上,面着屋里乘凉。只见碧丝笑道:“这可好了,有了汪姑娘,只怕奶奶也能松泛松泛了。”林枢叹了口气说道:“哪有那么简单。以后就要忙起来了。”碧丝面上作难啊了一声,碧丝不禁捶着林枢的腿说道:“奶奶这两日满心满眼里都是管事的事,要是真的管起来可不更忙了?”林枢叹道:“我还只是粗略的了解了一下外头的事,府里的事还没沾手呢。每个房里的人数多少、厨房里的采买置办、茶房里的采买、日常的器皿器物、个人的四季衣服、从上到下的月钱使费,还有……”碧丝掰着手指头都跟不上林枢的语速,见她还说还有,连忙哎哟一声,按住林枢的手推说:“奶奶可饶了我吧,我可算不清明,还是燕草算得清楚,让她跟着奶奶平章岂不好?”燕草刚巧端了碗子砂糖冰雪冷元子来懵懂道:“唤我做什么?”碧丝连忙接过她手中的碗来恭敬放在林枢的手边,又把燕草按在林枢身边坐了笑道:“唤你来歇歇啊,往后你可有的忙了!”说完便笑起来。
林枢看着碧丝和燕草玩笑,端起元子汤来,入手冰冷,似乎能消解这炎夏的烦躁,但她的心底尚有些症结无法解开,她也不知道怎么样去解,只得低头闷吃罢了。
午间,碧丝和燕草在抱厦陪着林枢写字,她两个只昏昏的睡去,就连崔妈妈也做在外室的炕上拄着头打盹,只有林枢抱着笔画了个脑图,将这康府分为了几个房次来。第一件便是分为外头的和里头的,这外头的自然就是庄子的总管事,自然是汪松榯照管,与各个庄头往来交接;里头的便是郑氏林枢两个主管,只是这府里错综复杂的,林枢须得理出头绪来。只见她在纸上画了几个框连了起来:仓库、厨房、茶房、花木房四个房次,又将家下人分了贴身使唤、传递物品、房中洒扫、帮厨、扫园、应门各职。脑图既画完,抬眼看时,屋子里已经睡得七扭八歪,自己却毫无睡意,只得蹑手蹑脚来至抱厦外的席子上坐了,顺手拿起一旁的美人扇一边打扇一边看风景。却见对面的竹林里走出一人来,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即便往这边走来。林枢心知是康衍,有心想起来,奈何天热实在不爱动弹,只见得外头的崔妈妈让了康衍进来,又推醒了燕草碧丝到了茶制了冰饮去,林枢仰着头拨了拨嘴示意他坐下,康衍这才盘腿坐在了席子上。
原来康衍刚出了书房来,远远的见林枢独自坐着打扇,不禁想起昨夜温香软玉,心中心旌荡漾,是以闲步走来。却见她桌上放着一张纸儿,拿起来瞧了瞧,倒挑了眉毛问道:“这是你写的?”林枢点了点头,康衍笑道:“想不到你还有规划筹谋之能,母亲派你管家可是管对了。”林枢只点了点头,却未答言。康衍这才注意到自他来了她竟一句话也没说过呢,这才笑道:“这是怎么了?敢是累着了?”林枢只摇头,不肯说话。康衍见她如此,从桌上拉过她的手说道:“晚上别在院子里传饭,与母亲和长嫂商议完事在屋里等我。”林枢不知其意,只能点头应允。
午后,打听到康邵氏午睡已醒,便带着那张脑图走了去寻康邵氏商议。见了康邵氏,倒不拿出脑图来,只是叫康邵氏唤来郑氏一同商议置办。康邵氏见了倒是十分喜悦,连忙问道:“分出这几房来倒好,只是不知叫个什么人来主管才好呢。”林枢说道:“这个简单,就好比厨房,现在肯定是有主事的,考察一下如果可以就继续主事;仓库的主管得是太太和先老爷的心腹之人才能服众;茶房是新立的,这个需要拿家人的花名册来好好盘问,花木房同理。”康邵氏点头说是:“还是你想的周到。”又转头去看郑氏笑道:“既然老二媳妇有这心思,越性不让海儿媳妇花一点心思了,倒是好好照管照管易哥儿要紧。”说罢又问易哥儿每日饮食如何,可曾热着等语,郑氏一一回了,顺着康邵氏的心意笑回:“太太倒是记挂着,每日里送东送西,一日三遍的问着还不足。这天儿也是热了,若是唤人来一一盘问,在这毒日头低下走来走去的,倒让弟妹招人抱怨。”康邵氏听完也点头回道:“这也虑的是。”郑氏连忙说道:“我这几年照管家务,倒是对各房的家人也多为了解,不如我拟了那些人来管着各房的事,让弟妹摘着人裁管这处如何?”康邵氏自然知道她的意思,还是想各房的人握在她的手里,听完自然不悦,没想到林枢说道:“大嫂要照顾易哥儿,也要照管家里的铺子,我记得有两个布庄和一间当铺是我们家的,四婶婶家是一间香料铺子和南北铺子,六叔叔家只有一间古董字画铺子而已,这么看来大嫂子还是很忙的。”郑氏听出林枢的言下之意是:你要是不忙我就帮你一起管了。不由得心下气得牙根痒痒,也只得笑道:“瞧瞧,这些铺子都记住了,还是太太的眼光好,挑了这么个好媳妇,岂不是我们家的幸事?”从此撂下各房主管的人选之事不提。
只说三个人在此间说笑,却只有郑氏引逗康邵氏说笑,林枢也只是在旁附和一两句的,康邵氏只道她心中只有各房之事,也不理论。倒是入了夜,康衍走来给康邵氏请安,恰多日不见的潋、滟二人也一同前来请安问好了。林枢见康衍来,便问道:“将军白天说让我早点回去,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康衍听见这话,见堂上的人竟都止了说笑回头各自看他,哭笑不得的回她:“倒没什么吩咐你的,只是看你这两日为了家事如此费神,想带你去外面逛逛罢了。”那边康滟笑道:“哦~二哥哥要带着二嫂嫂出去幽会,却被二嫂嫂当众揭破了!”众人听闻这话,轰然笑了。康衍只见笑声中林枢低下头面上似有愧色,倒是嘴角轻轻扬了扬,一个羞赧的笑容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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